我的康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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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康老师

2020-09-07 10:11:44    19853次点击               发布者:秦颂       字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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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康老师
秦颂

        今年五一假期,在农村老家,我偶遇了有些时日没有见面的康老师。
        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康老师从我家门前路过,看到大门敞着,便径直走了进来。还没有见到他的人影,却已听见他洪亮的嗓门,“这是红军家。”
        那声音,再熟悉不过了,我便急急地迎了上去。
        只见他稀疏的头发已然花白,虽然有了不少农村灰土的气息,却依然能够感受到农家人少有的那种平整划一。他光脚趿拉着一双便宜的塑料拖鞋,一条并不崭新的料子裤难为情地透着挺拔,两条裤腿上折叠的线依稀可见,上身着一件短袖衫,似乎是某品牌,表达着某种不同寻常。
        “康老师!”我喊了一声。他却没搭理我,径直往院子里走去,一眼却看见了院子中央似乎正在为他盛开着的鲜艳花朵,嘴里念叨着:“红军家的花开得美地很!”声音依旧那么洪亮。他一边走近花丛,一边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前后左右地围着五颜六色的花儿,咔咔地拍起照来。拍照声清脆地响,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父亲在我耳边轻声说:“康老师耳朵不大好使。”我“哦”了一声。可是,他的眼睛呢?难道没有看见我?
        我赶忙进屋沏了一杯茶,拿了香烟和火。
        待到拍毕,我将一支香烟递予他,他摆摆手。接过沏茶的杯子,落了座。一边翘着二郎腿,一边用嘴轻轻地吹漂浮在上面的茶叶。父亲和我随即坐在他的斜面前。父亲提高了嗓门与他拉话,他努力地将耳朵往前凑,显得有些吃力。即便这样,他们之间仍然有个别话走岔了道。他们说了些什么,我已不记得。让我诧异的是,康老师竟然没有与我说几句,迟滞的目光与我也只有一两次短暂的相遇,便草草地移开。
        就这样,我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看他的嘴在动,在说话,在呷一口有点烫的茶水。看他的料子裤上依稀可见的线。看他趿拉着塑料拖鞋的光着的脚。看他稀疏花白却整整齐齐的头发,略显黝黑爬满皱纹的面颊,还有那双不再活泛的眼睛......
        康老师老啦!我的心为之一颤,腾起一股无可言状的酸楚。思绪却飘到了三十年前的时光里。
        康老师是我初中时的语文老师,班主任。课堂上,他对学生极其严厉,眼睛总是流露着犀利的目光,对学生的小动作,哪怕稍有抛锚的思绪都能明察秋毫。就连几个调皮的学生也会收敛许多,听课时装也装得像模像样。康老师讲课声音洪亮,阴阳顿挫有板有眼,声音充斥着教室的每一个角落,敲击着每一个学生的耳膜。课后,他却像一位父亲,关心学生的吃喝冷暖,慈眉善目。在那个背馍住校的年代,喝不上一口热水是常有的事。他就叫学生到他办公室,倒他暖水瓶里的水。把一个个学生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一次,我趴在课桌上写作业,他背着双手,轻轻地踱到我的跟前,低下头轻声问我在做什么。我抬起头,脱口就说:“写字。”
        他反问:“写字?”
        我一愣,难道说错了什么?
        稍顿片刻,他道:“都上中学了,还把自己当小学生哩,写字?这——是——学——习!”然后,面带微笑,依然背着双手,若有所思地从我跟前离开,走出了教室。
        我愣在座位上,望着他矮小精瘦的身影,突然觉得自己竟然如此地稚嫩。从那以后,在我的意识里,有了一个充满希望和魅力的词汇,那就是“学习”!一个人的成长,就是学习的旅程,不断学习的过程。我们不可能停留在过去,也不能永远活在过去,只有不断学习,才会获得成长。
         另一件事,是我初中毕业几年后,从父亲那里得知的。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农村孩子初中毕业考上中专,是一件轰动四邻八村的事。为此,我的家人和所有的亲戚、邻居都替我高兴。直到三十多年后的今天,我仍然清楚地记得,邻家的婶婶为我送行时,用围裙裹着的那几个热乎乎的鸡蛋。现在回想起来,我的心里依然像那几个鸡蛋一样热乎乎的,终生难忘。
        然而,在中考前,因为我,康老师和我的数学老师打过一个赌。康老师说我肯定能考上中专,而我的数学老师却不那么认为。当时,许多老师都在场,端着各自的碗围拢在一起吃饭,他们两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争执。至于怎么约定,不得而知。而我当时对此事一无所知。后来,我如康老师所望,不仅考上了中专,而且复试成绩比初试更好,这让康老师为之激动了很长一段时间。在他眼里,我就是他的骄傲。
        这一切,都是父亲后来说给我听的。这一切,也是康老师告诉我的父亲的。我相信,康老师在讲给父亲这件事的时候,一定如数家珍般,脸上洋溢着某种欣慰和满足......
        康老师与我同村,是一名地地道道的农村教师,这是一个神圣的备受村人尊敬的职业。他教书几十年,育人无数,直到退休还乡。康老师膝下两儿一女,先后成家立业,各自出息。他的生活算得上幸福,职业生涯也算得上圆满。
        后来,每逢年节从外回到家乡,我总会去看望他,哪怕短暂的小坐停留,哪怕断断续续的一些说话,每次,我总能从他的脸上读出一些满足。我也时常碰到不少别的学生一波一波地从他的屋里进进出出,他便来来回回地迎送,脸上还是同样的满足。
        时光如水,康老师日渐年迈。老伴的一双眼睛视线渐渐模糊,要扶着墙走路。一个孙子智障,坐在轮椅上动弹不得,留在他的身边要他照料,一日三餐地喂,吃喝拉撒地经管......实在难以想象,这些,对于捧了几十年书、握着粉笔在黑板上写写划划神采飞扬了几十年的他,该是一种怎样的磨难!
        喝完那杯茶水,我说:“再续些。”
        康老师摆摆手,“不啦——回喽——”声音还是那般洪亮。然后,双手用力地撑在椅子两边的扶手上起身。背着手往屋外走。到门口时,他低头看路,突然,“红军都有白头发喽!”
        我来不及反应,就“哦”了一声。这么短的寸头,他竟然发现了我的白头发?一时之间,我嗓子眼里像塞了一块石头,只有远远地目送他矮小精瘦的背影,消失在村口的尽头......
        年岁几近八旬的康老师,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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