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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喂，开心老虎，这两天怎么不开心啦？”门房的葛师傅看见老虎刚从邮车上下来，上前问了一声。
“去去去，正烦着呢，闹心！”老虎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句，从邮车侧门里搬出来一个大纸箱子就往投递室走。
老虎是速递局的投递员，四十岁出头，性格热情开朗直爽，说话总是大嗓门，只因名字里带个虎字，大家都叫他老虎。这个名字叫顺了，大家就老虎老虎地叫，就连小年轻也亲切地叫他老虎师傅。
别看老虎长得五大三粗，干起投递工作可是粗中有细、认真细致。他喜欢这份工作，每天到投递室领取自己段道上的邮件，总是乐乐呵呵开开心心地，分拣员曾开玩笑说，老虎师傅总这么开心，小时候一定是吃了喜妈的奶吧。热心的老虎遇上邮件量少的时候他就喊，我今天少，谁要帮忙趁早说啊；要是遇上多了呢，他就说，恩，今天生意不错，我得加紧干。总之，他就是天生的乐天派，就是一名快乐的邮递员。他说投递员工作就是开心快乐的工作，当天的任务当天完，绝不留尾巴，“满载而去，空空而归”就是他的投递经。
老虎这两天确实开心不起来，就因为这个恼人的邮件怎么也送不出去。
他抱着大纸箱子，气咻咻地进了投递室，找到专门处理疑难信件的小柳，咚得一声将纸箱子重重一放，说，“这件实在没法投，退回去算了，你别老发试投改投的，烦死我了！”
小柳一看老虎又将这只纸箱子抱回来了，就知道试投又一次失败了。在老虎重重地放箱子的时候，小柳连忙用手托住了箱子的下面说，“老虎师傅，您轻点放啊。”
小柳是投递组新来的实习生，家在外地，对西安的街道名称都不熟悉，到投递组没法干邮件分发到段道的活，刘局长就派她处理疑难邮件。为了保证投递时限，各个投递段道上每天每频次送不出去的邮件，都得小柳签字认可，确属收件人错误、地址错误、收件人拒收等无法投递的，小柳也要同寄件人或者收件人联系进行核实确认，能投递的就再次发到段道试投或者改投，实在没办法的，才会选择退回寄件人。小柳觉着寄件人选择EMS，就是想安全快捷将邮件送达收件人，退回给人家寄件人算怎么回事呀，所以处理这些邮件非常慎重，经过她手里的疑难杂信基本上都能试投或者改投出去，从而顺利实现妥投。
老虎师傅手上这个大箱子已经试投6天了，老虎觉着小柳太年轻，处理事情太书生气，非不让这个大箱子退回，每天让他试投改投，他甚至有点烦小柳了：“你是新来的实习生，我好心告诉你，像这种情况你这样处理，会被投诉延误的！你能负起这个责任吗？！”
小柳被老虎这么一吓唬，略显窘迫，脸有点微微发红，说，“老虎师傅，不是我不退，这个收件人和寄件人都没有留电话，再说就是留了电话，这是台湾来的，也打不了台湾长途呀。既然能写这个地址，说明就一定有这个地方，您再顺藤摸瓜，打听打听看看？”
“顺藤摸瓜，顺藤摸瓜，藤断了，瓜也摸不着！你才学呢，就这么磨磨唧唧的，真不会处理事儿！”老虎生气地大喊，顺带把小柳训斥了一顿。
小柳赶紧给老虎师傅陪着笑脸，“老虎师傅，什么邮件能难倒您啊？到您这里，死信变活信，活信都能飞了。谁不知道您是西安通、活地图啊，名声可大了，别说西安的大街小巷，就是哪里坑坑洼洼，您都闭着眼睛能躲过去……”
老虎心里舒服了好多，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对小柳的口才佩服了几分，口气也缓和了许多：“别给我戴高帽了，不是我不愿意再投，实在是不好找啊。你看，这上面地址上写着西安市东门里3号，我把大东门、小东门附近都找遍了，这两个地方都是一片工地！”老虎顿了顿，继续说，“从第一天这只箱子分到段道上，我就直接退给你，你还不信吧，要不你跟我去看看这是个什么鬼地方！”
小柳看老虎师傅心情好了些，赶紧给他继续打气：“那您问了没有，这里原来是什么地方？有其他线索吗？”
老虎说，“不用问，我早知道。这里原来是永兴坊一带的城中村，现在都拆完了，人都不知道搬到哪里去了。西安城这么大，上哪儿去找呀？永兴坊你知道吗，就是原来唐太宗丞相魏征的相府所在地。原来我投递这个区域的时候倒是认识不少人，不过又没有电话，只能碰运气问问看了。这几天我在周边到处问也没个结果！要不，东西先放你这里，我问出来再从你这里拿。只要你不害怕延误被投诉！”
小柳说：“不不不，还是不要放这里，万一找着了你又没拿怎么办？啊，这个收件人也姓魏，莫非是魏征的后代？您还是给人家再找找送出去吧，免得魏大人怪罪你，呵呵…”老虎不屑地哼了一声“切，我老虎才不怕呢。”
正说话间，刘局长走了过来，问是什么事。老虎说，“这里有一个投不出去的箱子，我已经找了几天了，还投不出去，小柳又不给退回去，正在说怎么办呢。”
刘局长平常就很严肃，这会脸色更不好看了，说，“老虎你先忙你的去，我问问小柳怎么回事。”
老虎对小柳瞥撇嘴巴挤挤眼，转身走了。
刘局长看着小柳，“小柳，你刚来，要跟着师傅们尽快学会怎么处理邮件。段道你不熟悉，我才安排你专门处理这些疑难邮件。这个工作关系到我们速递邮件的妥投率，非常重要，你这么处理，肯定会被投诉。如果被投诉，按规定你的奖金就不要领了…哦，你还没有奖金，那就扣工资！”
小柳参加工作以来第一次受到领导批评，心里很不好受。她把箱子上贴着详情单的一面翻了过来，让刘局长看上面的地址。
刘局长一看，更加上火，“台湾来的，你怎么不早处理！国际和海外来信本来时限就长，耽误了你赔得起吗？你好好背背EMS的宗旨！”
小柳委屈地说：“特快专递、急您所急、助您决胜、千里之外。可是，刘局长，您看这里…”
顺着小柳手指的方向，刘局长看到在详情单的左下角，EMS号码的前面，很不起眼的地方轻描淡写着两个字母：um。
刘局长更加疑惑，“这是什么意思？”
小柳说，“笔迹有点潦草，看着是um，但更像是urn,如果是的话，这个词有好多意思，大茶壶、瓮、缸，如果是这些易碎品，上面应该有标识但没有。主要是这个词还有坟墓、骨灰盒的意思，我想很可能是骨灰盒，但不敢确定啊……”
刘局长惊愕地啊了一声，有点怀疑地看了小柳一眼，“这不可能吧？没听说EMS还可以收寄骨灰盒呀。你再查查看，别弄错了。”
小柳说，“很有可能，局长。我刚开始也不敢相信，但是这么大的一个箱子，却这么轻的。刚开始老虎师傅拿回来说投不出去，放到我这里我都有点害怕，就让老虎师傅每次装上车去试投，这如果真是骨灰盒，只害怕送不出去，不害怕延误的。我刚开始没确定，也没敢给老虎师傅说，怕他也……”
“哦”，刘局长松了一口气，“我也感觉就是骨灰盒，台湾信件地址都用汉语写的，独独这个用字母写的，好像有意写成像um，urn连起来写就是um。小柳你做的很对，是应该这样处理。刚才…哎。这个箱子一定不能退回去，即使影响妥投率也不能退，要投诉扣款让扣我的好了。你去把老虎叫回来。”
小柳答应了一声，急忙去找老虎师傅了。
刘局长的脸色肃然起来，将纸箱子轻轻放端正，低头仔细端详起来。
老虎正在擦车，一听局长找他，以为局长因为邮件延误要训斥他，先将小柳劈头盖脸说了一顿：“你说你这个实习生啊，净给我找事。要不是看在你老帮我翻译收件地址的份上，我早跟你翻脸了！怎么，局长为这个事发火啦？你要是听我的话早退了早就没事了！”
看到老虎来了，刘局长很严肃地对老虎说，“老虎，你这两天不用上段道送其他邮件了，上成替班，段道我给班长一说另外找人上，你就不用管了。你全力以赴、专门去寻投这个邮件。要像老虎一样扑着去找，越快越好，也不要仅限于这个区域了，全城范围挖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到这个收件人。明白了没？”
老虎平常乐哈哈惯了，看刘局长这么严肃，愣愣地答应说好，心里却充满了疑惑。当着局长的面却不敢问，就一把把箱子提在手上准备再次放到邮车上去。
刘局长急急托住箱子，对着老虎喊，“以后别这样拿，捧着！”
老虎不明就里，以为局长害怕他摔着邮件，再说局里三令五申要求不让摔邮件，他当着刘局长的面赶紧两只手抱起邮件。刘局长又问了问之前投递的情况，还说原来这个地址住过他的一个亲戚，他也帮忙问问看认识这个收件人不。临了还叮嘱老虎要多问问人，西安城就这么大，说不定有人认识这个收件人哩！
看刘局长这么重视这个邮件，老虎也不敢怠慢，连声说好好好，再扩大搜索范围找。等刘局长拔脚刚走，老虎就问小柳是怎么回事。
小柳告诉老虎师傅，这可能是从台湾寄来的骨灰盒！
老虎一惊，手像是被针扎了似的，差点将箱子掉到地上。他定了定神，轻轻将箱子放到地上，后退了几步，绕着箱子走了几圈，长长出了口气，说，“你知道为啥不早说？怪不得这么轻呢，开始以为谁把要邮寄的东西忘记装了，邮寄了一只空箱子呢！你说，哪里写着呢？”
小柳指给老虎师傅看那两个字母。老虎看了，说，“是真的吗？你可别蒙我啊。这几天这只箱子可是一直在我邮车里放着。多瘆得慌啊。我昨天中午还在车里睡了一觉呢，吓死人了！”
小柳说，“您是老虎还害怕呀。我刚开始又不敢确定，万一不是呢，这个字迹有点潦草，又有好多意思，但最有可能是骨灰盒。我可是一直提醒您轻拿轻放的。您赶紧送出去，人家入土为安，咱们不也就没事了？老虎师傅，凭您的本事，肯定能找到的。”
在刘局长和老虎师傅的多方努力下，一周以后，终于有一男一女来到速递局，自称是魏先生魏女士，找小柳领一个台湾来的邮件，说是有人辗转传话给他，让他来速递局一趟。不凑巧，老虎师傅带着箱子出班寻投还没回来，他们就一直在局里等。等的间隙，魏先生跟小柳说起事情的原委。
原来，邮件里确实装的是魏先生父亲的骨灰盒。他父亲早先去了台湾，直到两岸恢复通邮通信后才跟家里有了联系。他父亲回了一次家，那时候东门里城中村还没有拆迁。突然看到三十多年音信全无的亲人回来了，一家人抱头痛哭过后，父亲对母亲和孩子却客客气气躲躲闪闪，似有难言之隐。在儿女的逼问下，父亲吐露实情，说在台湾已另有妻室。第一次回家就这么不欢而散，父亲满怀歉意，遗憾地走了，母亲和儿女满肚子埋怨和恨意无处排遣，没有再主动联系过父亲，就连后来拆迁搬家也没有写信告诉父亲一声。
说到这里，男子流泪了，说其实他们已经想通了，父亲这么多年在那边也不容易，父亲说他时时刻刻都在想家，想吃家乡饭，想喝家乡水。那次回来他们都有些激动和愤怒，没有体会到老人家的感受，没有给父亲好脸色。老父亲临走时说他一定还会回来的，却没想到以这种方式回来了。
兄妹俩一听说速递局有他们的台湾来信，来速递局之前就先去了一趟电信局，想先给老父亲打个长途电话，想给老父亲说他们已经拆迁搬家，还想请父亲再一次回家，给他们一次尽孝的机会。电话通了才知道父亲回台湾后郁郁寡欢，已于两个月前离世。他的临终遗言就是一半骨灰要回到西安。台湾的亲属为了满足老人的遗愿，又因为办理手续麻烦来去不便，只好用EMS将骨灰邮寄回来，写的还是原来的旧地址。
魏先生说着说着就哽咽了，半天说不出话来。小柳眼圈也发红了，赶紧到门房倒了茶水给他们兄妹俩喝。
没多久，老虎师傅回来。听葛师傅说有人来取邮件了，急忙将箱子从车上搬下来，神情肃然地、毕恭毕敬地将它捧到投递室。
一见到详情单上的邮寄地址，兄妹俩顿时泪如雨下。小柳和老虎，还有其他的投递人员也都围拢来，肃立在一旁。
魏先生用手撕开胶带，轻轻打开纸箱，里面还是一只纸箱，打开后依然是一只纸箱。直到第六层小纸箱打开后，里面是一个枣红色金丝绒包裹的小盒子。魏先生轻轻捧出盒子，一下子抱在怀里泣不成声。魏女士在详情单上签了字，含着泪连声说着谢谢谢谢你们，要是被退回去就很难再回来了……。
老虎和小柳默默地收拾起纸箱，送兄妹俩走出了投递室。快要走出大门的时候，魏先生突然转身，泪流满面地向老虎和小柳鞠了一躬，喃喃地说，“谢谢你们，谢谢，我父亲终于又回家了……。”在说到“家”的时候，魏先生的哭声已近嚎啕。
老虎的眼圈也红了，跟小柳一起也回敬了一鞠躬。对着半个月来他们一直苦苦寻找的魏先生，也对着他怀里抱着的骨灰盒。
老虎看着兄妹俩远去的身影，心里隐隐感到不安。他对小柳说，“其实，他们最应该感谢的是你啊，我，我吧，只是出了一点力跑了一下腿。哎…。”
小柳绕开话题，说，“我说什么来着，你现在不仅是活地图，还是活雷锋呢。什么都难不倒你啦，是吧。”
老虎挠着头，不好意思地说，“哎，我们还是大老粗，差点误了大事。”
小柳说，“人人有份嘛，要不是刘局长发话，让你专门寻投，还不知道找到什么时候呢！”老虎挠着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两天以后，西安邮政报第三版上刊登了一则消息，标题上赫然写着：速递人热心奔走，台胞终叶落归根……。
作者:王雪琴
单位：陕西省邮政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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