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届职工文学网络征文】五棵核桃树

【首届职工文学网络征文】五棵核桃树

2015-01-18 18:10:00    1489次点击               发布者:zhanfangzhen       字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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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像被水洗过的青石,只那么微微的一泼,就露出了干净的肤色。冬天的日子是昏沉的,日头就是出来,也只是慵懒地打了个照面,还没有看见多少光亮,又灰头土脸地回被窝偷懒去了。人们穿上了臃肿的冬装,走路也显得拖沓了。心里不禁就想念起春天了,同村人见面总打着这样的招呼“他婶,天真冷呀!今儿个几九了?”问话的人两手拢在棉衣的长袖中,一脸的期待。“可不冷吗,今儿个五九就完了。”“哟!那好呀!眼看就到六九了,老话说“六九七九,河边看柳。”“快打春了”说话的五婶脸上露出了孩子般的快活来,“是呀!走,他五婶,咱上河边看看去。”“看看去”两个老人喜滋滋地相跟着去了河边。
      这样温暖的场景五婶是熟悉的,那清澈的一河水和河岸边苍翠的垂柳都是关于春天最美的预告。在五婶心里就连冰封了一冬的河水都是有体温的。她日渐苍老的耳朵还能敏锐地听到上层冰层中有硬冰破裂的声响,那些细微而清脆的“噌噌”声是大地回春吹起的号角。她们铿锵地向大地宣告“春天来了”。随着河中冰雪逐渐消融,大地也从一冬的沉睡中慢慢苏醒。就在某一天,当人们无意识的一脚踏上土地,却没有感觉到脚下泥土的坚硬,那些浑然一体的土块俨然已经在某个不被人注意的时刻轰然解体,变成了脚下松软的泥土。捏一小撮土使劲闻闻,五婶闻到一股她熟悉的淡淡的土腥气,这是只属于新鲜泥土独有的气息。
    五婶是最喜欢春天的,站在春天的河边,春风轻柔地拂面而来,虽然还带着丝丝的凉意,却全然不像东风那般强劲有力,吹得人避之不及。春风是惬意的,她散漫地四处游走,让五婶脸上一冬紧绷的毛孔慢慢张开,放松,自由舒展。似乎只是一夜的功夫,原本光秃秃的地边竟神奇地钻出一簇簇针尖似的绿芽。他们细小的簇拥着,坚定地直立着,宣告着新生命正在积蓄力量,将要破土长出。河边路边纤细的垂柳烟蒙蒙的枝条上生出了一些白色的小芽。像一些毫无生机的小花苞,可别小看这些不起眼的小家伙,只两三天时间,那些小家伙就已经悄悄地吐出了新绿,把灰色的柳树装点成了翠绿的风景。一瞬间,冷清寂寞的河边有了河水哗哗的流淌声,又有了翠柳新绿的装扮,显现出一派生机勃勃来。这一切都让寂寞的五婶从心底感叹“春天真的来了!”。
      刚过几天,人们真的褪去了一冬依附着的粗苯的棉衣,棉裤,换上了轻薄一些的夹袄和绒裤,把双手爽利地伸出了衣袖。那一双双一冬皲裂、粗糙的手忽地一遇见轻柔的春风,就痒的难受,让人不知该把手拢进袖子里还是由着他出来撒野。对于像治疗冻疮这样的事情,在整个赵洼村,五婶是最有经验的。她麻利的去地里扒开地窖,拿去一捆去年下霜前就放进地窖的辣椒杆,还有窖里的大葱来,“山娃子,把这椒杆子和葱根送些去,看谁家手上有冻疮了,把这辣椒杆就些葱根用水煮了洗去,保管三五天就好利索了!”山娃子“哎,知道了”应声去了。果然不出五天,就有人兴冲冲地来道谢,”五婶,多亏了你的偏方,你看,我这娃娃嘴手又光堂了”。五婶咧开嘴笑了,“今年冬上就把辣椒杆留着,可别再糟蹋了”。来人笑盈盈地说“这下我记住了,五婶”。说完脚下生风地回去了。
     一天的清晨,五婶一睁开眼,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春日的阳光是明亮的,不似冬日总蒙着一层雾障。五婶用手揉揉眼睛,太阳光从窗棂透进来,柔和地洒下一片片方形的亮彩。迎着阳光,五婶一个激灵翻身起床。“今天几号了?”五婶扳着手指一算,“哟,都三月十二日,该去二道沟了”。五婶惦记着这件事,就连一口水也没顾得上喝,叫上子山娃去了二道沟。二道沟叫沟其实只是两座山中间的一块有点上坡的凹地。走出家门,拐进河边,河水很清,五婶脱了布鞋一脚踏进水里,水不深,只能没到人的小腿肚。身后山娃子在大声叫着“妈,这水咋还这么凉呀!”五婶头也不回地说“才上三月,打春只过了一个月能不凉吗,脚底下快着点”。山娃子不再说话了,一步一摇地向前趟。五婶稳当地过了河,坐在河边一块平坦的青石上开始穿布鞋,大清早的河水是冰凉的,它安静地舔舐着五婶已不再年轻的肌肤,小水珠一点一点地迎着阳光慢慢滑落,腿上便有了细流流过的轻盈感,五婶穿鞋的手忽地停住了。
     “你个死鬼就是没福气,走得那样早,连一双像样的布鞋也没有上过脚”,五婶兀自啰嗦着。她“噔”地穿上鞋向山上走去。身后的山娃子还正摇晃在河中央,河岸边是高低大小不一的石头,经了河水的冲刷,很干净地站立着,河边的小草已发出了新绿,核桃树、柿子树都焕发出新的生机。远望去在树下有亮丽的黄色直扎人的眼,“莫不是迎春花开了?”五婶心里想着,脚下也就走的快了。过了一段二里地的蜿蜒山路,在那几棵高大苍老的核桃树下五婶看到了那丛黄色,果然是迎春花。似藤蔓般细瘦的枝干上点缀着一朵朵黄色的小花,有几丝微风吹过,小花颤悠悠地抖动着,怕冷似的,五婶从心里生出几分怜爱来。
    五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核桃树下的坟头已是一片苍翠,加上这些小花的点缀,想来五叔在下面一定不会感到冷清。五叔是一个爱花的人,五叔在世时爱鼓捣些花花草草,门前场院种满了各种花,太阳花、月季,节节高、鸡冠花、夜来香、马兰、绣球------最年长的当属路边的两株万年青。五叔闲来就修剪,那两株万年青经了五叔的手都长成了漂亮的圆形,叶子深绿,已有快一人高了。一到夏天,五叔家门口是花香阵阵,红的,粉的,黄的,紫的,美得惹人的眼,也引来了成群的蝴蝶和嗡嗡叫的蜜蜂。五叔死后,五婶怕他一个人住的太冷清,也在他的坟前栽种了几株万年青。五婶怕他会想那些花儿,而睡得不安稳,再在坟旁各栽了两株月季花陪着他。五婶想,那些迎春花该不会是五叔的魂儿吧!她们绕着五叔的坟头开放的那样热闹又鲜活。
    五叔是突然殁的,在农村叫枉死。那一年的九月,五叔动手拆了家里的老房子,听人说矿区的树多又没有看林员,就雇了一辆三轮车去三十里外的矿区砍木头做檩。五叔是天一亮动身的,去时只带了两块干粮。回来走到半路上,车在上一个大坡时,车前轮蹭到一块大石头上。只听见“嗵”地一声响,车身向上颠起,坐在木头上的五叔就“啪”的一声摔在了路边的一块巨大的石头上,五叔只惨叫了一声就再也无不动了。司机赶紧爬起来,扑到跟前,五叔头上的血已经把石头染红了,人一动不动了怀里还抱着那两块干粮。五叔就这样走了,连一句话也没留下,五婶哭的昏天暗地。她三四天抱着两块被血染红的干粮不撒手,嘴里来来回回就一句话“早上走,还好好的呀!你个大傻子呀,给你带的干粮你不吃,你咋就不知道吃?”五婶从嚎啕大哭到哭的嗓子嘶哑,听得一村人的眼泪淌也淌不完。
    按赵洼村的规矩,暴死的人的尸首不能进自家门。五叔的灵堂设在门口的院子,是用塑料布临时搭建起来的。暴死的人只准停尸一夜,五叔第二天十点就入殓了,五叔的坟地按规矩也该和全村人一样在自家的地里挖。那天下午一群小伙子在村长带领下扛了镢头准备去地里,五婶由别人馋扶着颤巍巍地挡在了前面,“村长,我家男人要葬在二道沟核桃树下”,村长愣住了。“我家男人是舍不得用那几颗大核桃树做檩才去的矿区,你就让他睡在那几个核桃树下吧,给他留点念想”。村长为难的挠着头“这我知道,可她五婶咱全赵洼村人的坟地都在自家的地里挖,你这让我为难呀…..”村长沉默了,人们也都沉默了。少顷,五婶双膝跪地“赵洼村的父老乡亲,今天我这一跪是替我家的死鬼跪的,他临死都是个饿死鬼,我这心里觉的愧得慌呀!求求大家,就让他睡在那几颗核桃树下吧!我给大家磕头了!”五婶边说边磕着响头,泪水流了一地。人群中有一个媳妇的声音响起“村长,就依了五婶吧!五叔也太可怜了!””“是啊,是啊,家里没了顶梁柱,五婶也命苦呀!”“搁那家都一样!””“人死为大!咱们就依了五婶吧!”各种声音纷纷响起,村长一跺脚,“行吧,咱们走!”就这样,五叔被安葬在二道沟的那几个核桃树下,长年地沉睡着,这一睡就是十年。
    五叔走时山娃子才九岁,只知道跟着大人们哭,死对他来说还是很遥远的事。山娃子睁着一双茫然的大眼睛看母亲哭的伤心,只会紧紧地揪住母亲的衣角,他担心母亲也会像父亲那样丢下自己。五叔走后,五婶很长时间还沉浸在无边的悲痛中,她在依稀中看见一帮小伙子来了去了,抬着各种东西喊叫着“一二,一二”的号子,五婶又昏睡过去了。不久,新房落成的鞭炮声清脆而又响亮,涤荡着五婶沉郁的忧伤,五婶看到自己原来破旧的老房子如今高大宽敞,黄泥的墙面抹得光溜溜的,木檩粗壮崭新。五婶笑了,五婶笑的泪珠滚滚,滚烫的热泪滴到了脚下松散的黄土中,变成了一个个湿淋淋的圆蛋蛋。
    五婶打开手里的提兜,叫山娃子点火,把一页页黄纸散开,黄纸一见火,就“呼呼”地燃了起来,火光又舔舐了另一张黄裱纸,火苗窜起来,已烧过的黄裱纸的灰烬慢慢升了起来,灰色的灰烬迎风起舞。“死鬼,我和娃来给你送钱来了,你收着吧!今年冬天天旱,麦子长得不好,地里草也长的不多,你别熬煎了,我和娃慢慢锄着。去年过年前下了一场厚雪,我脚上的冻疮又犯了,一打春痒的难受,越挠越痒。你倒好去那边享福了,没有人给我熬辣椒杆和葱根泡冻疮了,我自己泡了,也给村里有冻疮的人家送去了些。你那年连一句话也没跟我说就走了,多亏了大家伙帮忙,要不我们这孤儿寡母的真连个落脚的窝都没了。你说过的活人不能忘本,我和娃一直记着,你就放心吧!”那些黄裱纸的灰烬在风中随意起伏着,似五叔那张笑眯眯的脸。五婶冲着山娃子说“山娃子,给你大喊喊魂吧!”山娃子又点着一沓黄裱,黄裱是长方形的,只有黄纸的三分之一大小,上面有红色的字。“大,你在那边要管好自己,寒冬多加衣,天热莫贪凉。钱送到,你快存银行,别忘了加衣裳”。说完这些,那一沓黄裱已很快燃尽,地下留下了斑斑黑点。山娃子趴下身子,“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再立起身做了三个揖,“妈,回去吧”。“走,回去”。
     回去的路上,五婶心里想着迎春花开过了,没几天桃花就要开了,桃花一凋谢又是梨花开了,五婶就高兴起来了。桃花粉红粉红的,五叔最喜欢了,过几天给五叔摘几朵桃花来。五叔是一个巧心思的男人,五婶记得还是他们没结婚那阵,五叔就常悄悄从自家的桃树上摘下一枝枝正盛开的桃花藏在身后,一见到五婶,忽地一个转身送到五婶的面前。五婶娇羞地夺过那些花,脸上热乎乎的,心里也热乎乎地。五婶想,五叔哪儿阴冷,可能没有春天,没有春天的五叔心里一定也是冷的。五婶就盼着桃花能快点盛开,再快点。五婶要把春天送给五叔,送给住在核桃树下最爱桃花的五叔。
拐过一个山凹,五婶忽然惊喜地张大了嘴巴。那河边堤畔上盛开的粉嘟嘟的不正是桃花吗?五叔热爱的桃花,五婶不由得快步向前走去,向五叔的春天走去!


作者:詹芳珍   通讯地址:陕西省西安市高陵县姬家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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