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心

                                师锦妮

深冬傍晚的街上冷冷清清，半天看不见几个人影，路边那些不起眼的桐树挺着光秃秃的杆像护卫的士兵，忠诚地守在街道的两侧。

李大成蜷缩着身子，两只手紧伸在袖筒里，神情有些慌张，用一种不安的眼光扫视着街上那一排排闪着亮光的店铺，他的脚步曾在几个店面跟前徘徊，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最后，他摸出一根烟来，蹲在路边的树下抽了起来。半个小时过去，数十根烟头凌乱地摆在他的脚下，他狠狠地掐灭最后一根烟，起身朝前走去。

走过一个小烟摊，他的步子停了一下，回过头来掏出一张一百元的人民币，“来一包红塔山。” 尽管他故作镇定，但他的声音听起来还是有些颤抖，对于他这样一个老实的连慌都不会撒的人来说，确实有些力不从心。他用眼睛的余光扫射了一下这个烟摊，这个烟摊是个流动的小推车，卖烟的小贩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头上包着一条发白的红头巾，随着寒风乱摆，她偶尔咳嗽两声，身体似乎不是很好。她站在寒风中，搓着手，两只脚不停地跺着……见到有人来买烟，老人高兴地招呼：“小伙子，要啥烟？”“来…来一包红塔山。”李大成一边答应一边递过早已准备好的那张钱，不过他的手似乎有点发抖。老人一边拿了一包红塔山一边接过钱，在微弱的灯光下，老人把钱对着灯光照了照，李大成心里一阵紧张……老人一边照一边说：“小伙子，甭怪我，假钱太多了，不过你一看就是个老实人……”不知是老人年纪大了眼神不好还是光线的问题，她竟然没看出那张钱是假的，她拉开外套拉链把那张一百元的票子装进了里面的口袋，然后开始给李大成找钱。看着这个为维持生计在寒风中摆摊的老人，李大成有些后悔，开弓没有回头箭，泼出去的水已经无法挽回，他接过找给他的九十多块钱，匆匆离去。

一阵冷风扑面而来，直往他脖子里钻，李大成把衣服领子往紧裹了裹，像是在躲这迎面而来的寒风，他跑了起来，生怕风儿跟来。

李大成是附近朝阳工地的一名小工，已过而立之年。在村里的时候，就以为人老实厚道出名，那年年底，李大成随父亲在集市上卖扫帚，到了年跟前，集市上人山人海，人们都在琳琅满目的集市选购年货，李大成和父亲蹲在靠墙跟的摊位边，望着街上来往的人群吆喝着，不经意间，发现有人口袋的钱掉了，李大成眼尖手快，疾步跨入人群，捡起地上的钱就追了上去，失主接过钱，感激涕零，李大成憨憨一笑走开了。因为这事，村委会还收到了失主写的表扬信，村长在全村人面前念了这封信，李大成在众人赞许声中摸着头憨笑。

李大成的母亲早年去世，父亲就守着他和弟弟二成兄弟俩，二成脑子灵光，是块读书的料，眼看着二成要考大学了，家里经济日渐吃紧，李大成决定去城里挣点儿钱，缓解家里的经济状况。于是，在去年开春就联系好同村的几个老乡出来打工，干了不少零碎活，苦自然也吃了不少。今年赶上朝阳工地盖高楼需要小工，几个人就在这儿干起来。李大成凭着他的老实和满腔热血的想挣钱的思想，在工地上肯出力，不怕吃苦，有活就干，挣了些钱。李大成想好了，这不年底了吗，等把这月干出来就回家过年，把这两年攒的钱拿回家，给家里的老人添几件新衣，买上一些城里的年货，剩下的钱明年托人给小翠他爸，把他俩的婚事办了。

日子就像哗哗流淌的水，清晰可见。到了发工资的日子，虽说是冬日，多日不见的阳光今天依然兴冲冲地出来了，轻柔地洒在去工地的路上，也洒在李大成的脸上，带着几分神秘和阵阵融融的暖意。阳光铺洒在落满黄叶的路上，抹上了一层金灿灿的油画的韵味，也给李大成的脸上洒满了喜气。李大成领到了半年的工资，怀揣着一叠实实在在的人民币，李大成心里美滋滋的。享受着如此迷人的阳光，李大成乐得嘴边哼起了京剧：“今日痛饮庆功酒，甘洒热血写春秋….”

这不怀揣着刚发的半年的五千元工资，李大成打着他的小算盘，哼唱着，人清气爽，乐此不疲。正好路过一个大超市，李大成想也没想，就跨了进去。

他先是在二楼给父亲选了一件棉衣，天寒了，父亲那件棉袄是母亲生前给他缝的，早就不暖和了。随后，他还给翠儿买了一条漂亮的围巾，他知道，翠儿最不喜欢他花钱了，平时省吃俭用，舍不得买一件新衣赏，天这么冷，这个围巾挺适合她，花不了多钱，但很温暖。

选好了这些，李大成站在超市交钱的队伍中，好容易到他了，当他把几百元递给售货员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验钞机器发出“嘟嘟”的声响，售货员把一张百元钱拿在手里摸了摸，然后又放进机器，依然是嘟嘟的声响，只见售货员一边把钱扔给李大成，一边没好气地说，“怎么拿张假钱糊弄人那！”

“啥？你说这钱是假的，咋可能呢？！”李大成捡起被售货员扔在地上的钱，委屈地说。

排队的人群乱了起来，七嘴八舌的，有人指着李大成的脊背小声地嘀咕着，“这年头，人不可貌相啊，看起来挺老实的一个人，怎么还干这事？！”

     李大成的脸腾地红了起来，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小伙子，赶紧重新给人一张，先付帐啊！”

“就是，要是在银行早没收了！”

一句话提醒了他，慌乱之中，李大成把那张所谓的假币装入口袋，重新掏出一张付了帐，提着东西灰头灰面地悻悻离开。

李大成心里越想越气，这钱是今天包工头发的啊，不行，他得去找去。于是，李大成急匆匆赶到了工地，找到了包工头，包工头反咬一口：“李大成你个狗日的，从哪儿拿张价钱来糊弄我。再不是你平时干活老实看我不锤你。”任李大成怎么解释，都无济于事，没办法，李大成叹了口气，一甩袖子走了。

回到住所，李大成思来想去，哎，算了，就当自己倒霉吧，想着就准备把这张假币撕成碎末，以解他心头只恨。转念又一想，不，不行，不能自认倒霉，想到自己挣个钱也实在不容易，何不想办法把它花出去。

想是想通了，可他这两天在街上转了好几个过儿，也没能鼓足勇气把它花出去。想不到今晚上倒很幸运，不费吹灰之力就把那张假币花出去了。

李大成虽然如愿以偿了，但接下来的日子，他经常被噩梦所缠绕，有时梦见那个戴着红头巾的老妇人在寒风中不断地咳嗽，那咳咳的声音刺耳，刺痛着他的神经，有时梦见那老妇人，哭着喊着骂他良心让狗吃了，还要撕他咬他，几回回他都从梦中惊醒，吓出一身冷汗。

有时，他一人静静地坐在窗前，眼前就出现父亲语重心长的话语，“大成啊，出门在外，咱缺德的事可千万不能干，要走正道，许多人出了门就忘了本，做一些投机倒把的事情，你可一定要把自己管好啊。想着想着，自己的脸就发烧，胸中也好像有一团燃烧的火，烧得他久久不能平静。

新年一天天临近了，李大成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这天，李大成早早地下了工，手里握着一张百元钞票，忐忑不安地来到了烟摊不远的地方。出乎意料的是，他看到的是一个小孩，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带着疑惑，于是他走了过去，“怎么你这么小就在这儿卖东西啊？”“哦，我奶奶生病了，我就替她看一阵。”

李大成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真不是滋味。

他突然发现烟摊的玻璃板底下压着一张一百元，就问：“小朋友，你为什么把钱压着这里啊，就不怕丢了吗？”

“前些天，奶奶收到了一张假钱，奶奶说为了不让这枚假钱再害人，奶奶就把它压在这里。”

李大成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愧疚之情，从口袋里把攥的热乎乎的那张一百元钱掏了出来，指着玻璃板底下压着的那张钱说，

“孩子，把它给我吧。”

“叔叔，你是要？”

“嗯！叔叔不是人。”李大成不敢直视孩子的脸，声音颤抖着，带着愧疚带着真诚。“叔叔就是那个拿假钱买东西的人！”

孩子被这个场面吓住了。李大成看着孩子不知所措的眼神，冲着他点点头，孩子这才接过李大成手中的钱，李大成当场把那张假钱撕了个粉碎。

李大成如释重负，吹着口哨，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去，阳光透过工地上新建房屋的玻璃，灿灿地泛着亮光，那光辉反射过来的有新年即将到来的喜悦，还有李大成心里那份抑制不住的欢喜……

 创作谈：看了一则新闻：广西有一个女的拿着两张一百元的假钱，去市场买鸡，买了一只，价钱是108元，卖鸡的老人找了她92元。后来老人发现那两张钱是假的，赶忙去追，没追上，老人心急火燎，气死街头。看了这则新闻，我当时感触颇深，仔细想下，有很多人都有被假钱蒙蔽的经历，又有很多人也曾心存侥幸，把假钱想法设法地花出去，把那种遭遇假钱的不幸，又转换给别人，谁也没有想过这其中的危害，又有谁会想到区区两百元的假钱就能把人害死？于是，我就有了把它写成小说的想法，也就有了这此文。我想说的是，其实每一个收到假钱的人都是受害者，可我们为什么要把自己的不幸转嫁给别人呢？

                                                                          （陕西柴油机重工有限公司    师锦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