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的两棵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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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的两棵树

2017-09-07 16:43:58  ·   17次点击

 婆婆的两棵树

       周亚娟

我第一次去婆家时,婆家院子里除了三间老土房,一口井,一个麦草垛子外,还有一棵小孩胳膊粗的柿树,和一棵手指粗的核桃树。柿树虽然年幼,个头只够到灶房的屋檐上,枝叶间却挂着几枚又黄又大的“帽盔”柿子。核桃树只有几尺高,身单力薄的模样,像七八岁的黄毛丫头。四年后我嫁到婆家,原先的三间土房已拆旧盖新,变成三间砖混结构的平房,平房的楼梯在院子西边,那棵成长中的核桃树正好紧挨着楼梯。院子南边还盖了一间灶房,柿树的身子骨紧挨着灶房山墙上的烟道,它的枝丫正好罩在灶房顶的烟筒上。听公公说盖房时要砍掉这两棵树,婆婆死活不答应,她宁愿把房子盖小点,也不让砍树。我在心里叽咕:柿树早晚得被烟火呛死,核桃树嘛,跟水泥楼梯较劲,成不了正果。婆婆却不以为然:“我栽的这两棵树,跟我一样都是土命,只要根扎的深,肯定能活下去。”

婆婆自小在深山里长大,父母离得早,吃尽了生活的苦,对待树木、花草,像照顾亲人一样。她在柿树和核桃树的根部各挖了个圆坑,平日里洗锅水、洗衣水都泼进坑里,我担心洗锅水里有油伤害到树,婆婆却说:“树精着呢,只喝水,不吸油,再说了,树才没那样娇气。”

偶尔,婆婆会从尿窖子里提两桶清水尿,浇在两棵树的根部。她说树和庄稼一样,喜欢农家肥,适当地浇些粪尿,树长得结实。每到冬天、春天,婆婆还会给这两棵树刷上白灰水,以此来防治病虫害。

那棵柿树虽然天天烟熏火燎,皮肤越来越黑,但腰身越来越壮,树冠越来越大。春天来临,它的枝丫上就会冒出细小的带棱角的苞芽,不几天功夫,就伸展出椭圆形的叶片来,鹅黄嫩绿,油光鲜亮,叶片背面的绒毛软绵绵的。几场雨过后,叶子渐渐变得翠绿、光滑,叶子根部就会萌发出乳白、嫩黄的柿花。柿花远看像串串珍珠,近看似个个铃铛,一阵风起,窸窸窣窣洒落一地。孩子们喜欢把捡拾的柿花,用绳子串起来挂在脖子或手腕上,当做项链、手链玩耍。玩得累了饿了,低头舔食一个柿花,那种香甜和惬意,一下子荡漾在他们红彤彤的笑脸上。

到了夏天,肥大、翠绿、厚实、饱满的柿叶间,挂满青色的柿子。紧挨烟道和烟筒的枝丫上,纸质的柿叶开始萎缩发黄,柿子也慢慢脱落,但是整棵树看上去仍然是生机盎然。秋天的时候,柿子和柿叶都开始变黄,婆婆时常拿着一根竹竿给孩子们夹蛋柿吃,蛋柿又红又软,吃起来特别甜润爽口。中秋时节树上的“帽盔”浑圆澄黄,熟透后采摘下来,除过送左邻右舍,留一些储存外,婆婆还会削一些“柿猴”,捏一些柿饼,经霜后给孩子们解馋。冬日里,婆婆每天中午都会在向阳的窗台上晒几个柿子,等晒透、晒热时拿给家人吃,储存的柿子一直吃到深冬初春,那甘绵香甜的味道,没齿难忘。

楼梯边的核桃树,长得比柿树快,几年功夫,就高过了平房顶。它的主干在两米多高时长成了“丫”字型,一边向着房顶生长,一边向着院落,各自的树冠都很庞大,猛一看以为是两棵树呢。长势欢快的核桃树,终于把楼梯基部和面层都挤出了裂痕,公公几次拿来斧头要吹掉核桃树时,都被婆婆阻止:“核桃树靠天地养活,不碍你吃不碍你睡,凭啥不给它活路。老先人没给咱留一根苗,咱就不能给娃们留个念想?”无奈的公公,只好请来匠人,把楼梯的裂缝重新修补,此后再也不提砍树的事了。

核桃树就这样一天天长大,春天它先吐出一条条毛毛虫似的绿色花絮,再抽出嫩嫩的叶子。夏天时圆圆的叶片像一把把的扇子,随风轻拂,偌大的树冠像一把巨伞,罩在院落和平房的上空。难怪节俭的公公婆婆总是阻止我们不要给他们买空调,说有核桃树给遮阳呢。秋天里核桃成熟,公公婆婆站在楼梯、平房顶上,伸手就能摘到核桃,高处、远处够不着的地方,才用长长的竹竿去敲打。打下来的核桃,掉在地上后,有些外面的青皮直接炸脱,有的则要手工去退皮淘洗。

大约二十年以来,每年核桃成熟的季节,婆婆都要给我留两包核桃,一包是树上掉下来自然脱皮的,她说这样的果子皮薄仁饱,一包是她把青皮退净晒干后挑选出来的。婆婆的双手被核桃皮染得又黑又糙,可她自己,牙齿过早脱落,早就嚼不动核桃了。收获的核桃,除了留给儿孙们一些,剩下的她都剥成仁,分成等级,背到收购站换钱补贴家用了。

婆婆爱树,树也用它的丰收硕果带给婆婆希望和喜悦。婆婆爱孩子,不管是自家的孙儿孙女,还是村里的娃娃们,她都喜爱。在那长长的岁月里,她常常用核桃和柿子,亦或是核桃馍、核桃饼、柿子馍、柿子饼等等赐予孩子们口舌之福。孩子们也爱婆婆,即便现在,每逢过年过节,孩子们都要赶回去看望她,在她身边簇拥,嬉闹。

近日秋雨连绵,回老家归来的女儿进门就对我嘟嚷:“奶奶都八十三岁高龄了,还在老家打核桃,洗核桃,手都糙得脱皮了,饭都顾不上吃。再有个把月柿子就熟了,到时候咱们一定要赶回去采摘柿子,再也不能让爷爷奶奶受累了。”

女儿的话,直叫我鼻子发酸。婆婆老了,那个做人有情有义,做事干练利索,一生勤劳善良,胸怀博爱的人,确实早已发白腰弯。多少次恳请她来县城与我们同住,她心里嫌拖累我们,嘴上却找各种理由拒绝。老家的土院,二十多年光阴滑过却还是当初模样,三间平房一间灶,两棵果树一口井。多少次我们要硬化院落,婆婆说土院子养花养草接地气,多少次我们要砍掉核桃树和柿树低处的枝条,婆婆都说舍不得。公公婆婆,就在那两棵树的陪伴下,一年一年相依为命,满足而安然。

大前年村上人议论纷纷,说是县上要实施棚户区改造,村子要拆迁了。婆婆听后时常叹息:“真要是拆了,太可惜我那两棵树,陪伴我快三十年。树砍了,啥影影都没了。”

秋天越来越深,无情的风雨会凋落树上的叶子。老迈的婆婆,还会像以前一样,每天早晨在院子里清扫那红的柿叶,黄的核桃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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