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畔上雪花星星点点，崖边树木瘦骨嶙峋。崖下黄土屋前，几只公鸡突然停止了刨食，抖着脖子惊恐地四处看着。山梁上，一只队伍锣鼓喧天地走了过来。他们一半人骑马，一半人步行。骑马者身披红袍绿袍彩衣，手提刀枪或者双鞭。步行者穿羽绒服或者棉袄，耳朵上夹支烟，神气十足地敲着鼓打着锣。锣鼓声离村子越来越近。社火来了！村子里的大人小孩都开始跑，在大路上伸长了脖子等着。狗开始叫了，不停地斜着头瞅着主人。孩子们终于忍不住，点燃了长长的挂鞭。关公上门舞刀了，哪吒撇下风火轮踩着土地了。
正月里，是陇县人耍社火的时节。

耍社火重在耍。农村人一年四季忙，唯独正月里天寒地冻，是个难得的可以愉悦身心的季节。打从初一开始，性子急的就开始叮叮当当耍起了锣鼓。锣鼓声是号角，是吸人的磁铁。戴着石头眼镜的老把式，流着鼻涕的碎娃伙，火气很旺的青杠木小伙，都纷纷聚在了锣鼓旁。耍社火也得有组织有分工，草台班子很快成立。去年耍的啥，今年要耍啥。“小诸葛”，“智多星”，七嘴八舌商议定。这些内容对外要保密，到时候社伙耍出来，要给观众一个惊喜，给对手一个惊讶。先选演员，大脸的当张飞，俊俏的演相公，梦想干大事的穿一回龙袍。你啥都不行还想耍？那就跑龙套吧！龙套跑好也不容易。再添置戏袍油彩。谁说耍社火的披的是被面？那纯粹是胡然！把压箱底的戏服拿出来亮亮。大红袍上绣巨蟒，绿戏服上舞猛兽，凤冠霞帔都齐全。武生的靴、老人的须、将军的刀，耍啥就要像个啥。不够的赶紧去添置。张家的骡马要备上，李家的人得跟上。刚开始是几个人几十个人的事，星火渐成燎原之势，全村几百几千人全都在耍。耍它个开开心心阴霾散尽，耍它个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耍它个生龙活虎春潮涌动。

春风渐近，鼓声雷动。正月十五的太阳还躲在山后，又圆又白的月亮还在头顶时，鼓声就像炸雷般在陇县滚

动。山上塬上川道，一支支几十人上百人的队伍，往村镇最热闹的地方逶迤前行。高头大马上骑着包文正，踩高跷的是那李彦贵，车上几欲奔天的是嫦娥，壮汉肩上的是小曹冲。舞龙的，耍狮的，走旱船的，边走边扭的是大头娃娃。威风锣鼓越敲越响，手中鼓槌上下翻舞。城镇街道水泄不通。少年用架子车拉了八九十岁的老翁看秦琼，小伙陪伴着时髦女友凑热闹，伤者虽躺在病床上，心却早已随鼓声到了街上。耍社火的半夜吃顿饱饭忘了饥，看社火的是社火不结束不吃午饭，接社火的是从早到晚把眼睛吃撑了，恋上社火的是看完这家赶紧去看那家。那支队伍化妆好，哪支队伍服装新，哪家社火出绝活，哪个社火险中求胜，都在群众眼前一一亮相。这是陇县人民的一次精神盛宴，是农家人活力的一种绽放。

太阳渐渐收缩成一个大圆球滑向西山。人越来越少，街道越来越空。唯有那触动心灵的矫健身姿，铿锵有力的锣鼓声，弥漫在陇县上空，久久不能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