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祯霞

长舌死了，这消息是被一个上山打猪草的妇人带回来的，那妇人一路小跑着冲进村子，一边跑一边大声喊：“不好，长舌死了！”大家听到这个消息，都不相信这是真的，但是这妇人惊慌恐惧的表情告诉人们，这是真的。

消息传出之后，村子里的多数人都去了现场，大伙都想亲眼目睹一下长舌死亡的景象，一个平时憨厚老实，什么都不会计较，什么都不会往心里去，就算母亲死了都不知道哭的人，怎么会选择死亡，他的这种做法确实让很多人感到意外。

可是长舌就是死了，他是在一棵小核桃树上吊死的，那是一条通往沟里的路，村里的人上山都会经过那里，树不大，仅有两米多高，一棵才长起来没几年的小树，可是就是这棵树，却让长舌丧了命，长舌是用裤带绑在树上，然后将自己的脖子挂上去的，他瘦小的身体就这么轻轻的吊起，离地不足半尺，长舌就这样随随便便地死了。

长舌原来是有名字的，叫薜长贵，可是人们都叫他长舌，时间久了，人们将他的真名反倒淡忘了，于是长舌也就成了他名副其实的名字。

人们叫他“长舌”，并非他能言善辩，相反，倒是嘴有些木讷笨拙。

长舌个子不高，瘦瘦小小的，在男人当中绝对算不上英武，可在村子当中，长舌的名号却很响，大凡能说话的小孩，都知道长舌，说起长舌人们都会有一种莫名的兴奋。

长舌是村里的名人，他的出名并非他有着与众不同的才能，而是因为他的性格，他有着一种超能量容忍和接纳别人的能力。当然，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非同一般的父亲。

说起长舌的父亲，那可不是一般的人，那是一个相当历害的人物，在村里人尽皆知，提起他，人们都连连砸舌。

长舌姓薜，村里的人就称其父亲为老薜。据说，老薜上山打柴，打着打着，来了一头豹子，而且还是一头大豹子，当时，山中只有他一个人，看着豹子一步一步地朝他走来，老薜害怕得浑身直发抖，可是光害怕没有用，在这深山老林里，没有人可以救得了他，于是老薜拿起了砍刀，对着朝他走过来的豹子用颤抖的声音说：“走开，再不走开，我不客气了！”不知是豹子没听懂他的话，还是豹子对他的吓唬根本就不在乎。豹子仍然迈着大步一步一步地朝他逼近，他一步一步地后退，可是豹子对他紧跟不放，于无奈之中，老薜举起了砍刀，朝着走到他面前的豹子就是一刀，这一刀过去，自是没砍着，吓得老薜手也软了，将砍刀丢于地下，可是老薜不甘就此作了豹子口中之物，他就和豹子抱在一起厮打了起来，所幸老薜身强力壮，和豹子在地上翻了几个来回竟然没让豹子咬死，也该老薜命不当绝，就在他们扭打在一起的时候，又滚到了他丢砍刀的地方，砍刀碦着了老薜的腰，老薜从身下抽出砍刀，使出浑身的力气，一刀砍下去，剁在了豹子的脊背上，豹子一声惨叫，狠狠地在老薜的脸上咬了一口，从老薜的身上站起来跑掉了，老薜的命算是拣回来了，可是他的半张脸没了。

老薜血淋淋地回来了，当村里人看到他的模样，都吓呆了，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好好的一个人，上山打柴，可为何成了这个样子？满脸的血肉模糊，而且还露出白森森的骨头，村里人都围到老薜家里来看，有懂医的人给老薜包扎了伤口。于是老薜的事在村子中传开了，大家都知道老薜同豹子打过架，而且还将豹子打跑了，尽管老薜被豹子舔去了半张脸，破了相，但老薜在村里人的眼中，仍然是一个历害得不得了的人，自古以来，有谁和豹子打过架呀，而老薜，不仅打了，还活着回来了，这不得不让人们对老薜万分敬仰。老薜从此成了打豹英雄。

尽管老薜没了半张脸，但这丝毫不影响老薜的威风，走到哪里人们都会对他毕恭毕敬，递板凳让坐，让他给讲打豹的经历，这个故事讲了一遍又一遍，村人总也听不腻，听着的时候，感觉坐在面前的老薜就正在和豹子英勇地搏斗，这让人们喜欢猎奇的心理一次又一次地得到了满足。

老薜只有一个儿子，就是长舌，老薜如此强悍，可他的儿子并不像他，儿子单薄瘦小，言语木讷，全然没有老薜的英雄气概，人们对老薜很是敬重和佩服，但是对他的儿子，却又不屑，常爱拿来逗趣取笑。当然，老薜在的时候，人们不敢，背过老薜，人们又会拿长舌开心。

谁也没有想到，和豹子打过架的老薜，竟然在一个冬天得了一场感冒死掉了，留下了长舌和他的身体并不好的娘。

没有了父亲的长舌，就成了这个家里的主要劳动力，在那个集体所有制的年代，长舌就得和村里的人们一起出工干活，要不然，他们家就没有工分，没有工分就意味着不能分粮。

其实长舌并不懒，只是身体不够强壮，不像一般的男人一样高大威猛，可长舌的瘦弱矮小又让长舌在这一群人里面又显得格外地抢眼。干活的时候村里人都一起干，歇火的时候人们就鼓动他一个人干。他一边干人们一边说：“看，人家长舌就是比我们有用，干活从来都不知道累！”干起活来就夸长舌，夸长舌劲大，本事大。于是，长舌挖地就一直挖在前面，背东西就会比别人背得多，脏活累活都干在前面。于是女人给他当男人使，男人更给他当男人使。

关于长舌，有一段笑话传出，说是长舌不懂男女之事，说他的母亲给他娶了老婆，他竟然不知道是做什么的，这话究竟从谁嘴里说出？时间久了，无从考证。不过，长舌有了儿子，并且是两个，关于这两个儿子的来历众说纷芸，版本众多。

长舌儿子的事情，便是村里人拿他说笑的最大的由头，说起此事，人们总是津津乐道，兴奋不已，人们常常一边干活，一边问长舌：“昨天晚上，床上睡几个人呐！”长舌嘿嘿地一笑，说：“不知道！”人们问得更起劲了：“你睡在床上，你都不知道呀，是不是三个人哪？”人们哄的一场大笑，长舌也跟着一块憨笑起来。

长舌的儿子长大了，关于他们来历的话慢慢地传得少了。

只是有一天，长舌的家里又发生了一件事，长舌的大儿子阿龙莫名其妙地死了。村里一户人家过喜事，阿龙在人家家里喝酒，喝完酒后就回了家，当时已经很晚，家里人都睡下了，由于家里房子紧张，阿龙一直住在板楼上，可就在那一夜，阿龙没了，事前没有一点征兆，没有一点迹象。第二日，家人都在吃早饭了，还没见阿龙下楼，长舌就对着楼上喊了起来：“阿龙，还不起来，吃早饭了！”喊过半天，也没人吭声，长舌一碗饭吃完，盛上，放在锅边，蹬蹬地上楼了，他要去把那个死睡着的阿龙拖起来，呆会都要上工了，还不起床。长舌一边上楼一边喊：“死阿龙，你要朝晌午里睡啊！”可还是没人理他，长舌感觉到不对劲，往床上一看，床上的阿龙一动也不动，如熟睡着一般，长舌走到床边掀开被子，阿龙还是不动，长舌一摸阿龙的鼻子，已经没气了，长舌一声大叫：“阿龙！”楼下的人听声音不对，都摸着楼梯上楼了，大家顿时都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阿龙身上没伤没病，怎么会死呢？一个粗胳膊壮腿的大小伙子，干起活来呼哧呼哧的，睡了一觉就睡没了，人们百思不得其解。

一时间，阿龙死的消息在村子中传开，有迷信的人就说，那天晚上听见有人用铁链子拉人，将铁链子拉得“哗哗’的直响，黑白无常拉人的时候就是这样，如果拉错了，就给送回来，拉对了，就再也不会返阳了，长舌听如此说，就将阿龙放在家里又睡了一天，可是阿龙依然没有活过来，有人又说，可能阿龙的寿命就只有如此，被阎王爷召回去了，说得人们个个毛骨耸然，唬出一身冷汗，大伙匆匆将阿龙掩埋了，以求赶快离开这个不祥之地。

谁也没想到，没过多久，长舌的二儿子阿海又死了，是在煤矿上被塌死的。当时，他正在井下，煤窑塌方，阿海和他的工友们就一起埋在地下了，长舌接到电报，就一直坐在门槛上，两眼呆呆地望着前方，众人都吓坏了，没有人敢劝他，也没有人惊扰他，就任他那么呆呆会坐着。

村里派人去了煤矿，将长舌的二儿子的尸体拉了回来，阿海死得真是很惨，浑身上下被煤块砸了个稀烂，已经看不清楚什么模样，被一块白布盖着，但是这丝毫掩盖不了死者的悲惨。

掩埋了阿海，生活又回归于平静，只是从此，长舌只闷起头管干活，再也很少笑了。

不久，长舌瘫痪在床的老婆死了，剩下长舌一个人，一个人干活，一个人吃饭，胡子长得老长，头发蓬得斗大，不理，也不梳洗，任人们说什么，他也只是木讷地“哦”一声，人们无趣，渐渐地也不说什么了，可谁也没想到，长舌会选择死亡。

长舌死后，村子里的人都有些内疚，觉得以前不该没拿长舌当人，人们都以为长舌什么都不懂，以为长舌什么都不知道，或许在长舌自己，他是知道的，他只是不与人说罢了。

他的一生，给村子里的人们带来了很多的欢笑，而他自己，却是无比的凄苦，凄苦到对生活绝望，那么他选择死抑或是对的，因为死去或许比活着幸福。

 （陕西省柞水县牛背梁管委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