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闪了一下，亮了起来。刘小乙一把抓过来，不是电话，仍旧扔在桌上，照着脸，嘴角浅浅的胡子成蓝幽幽的了。现在是晚上九点五十，刘小乙趴在桌子上，手机拨来拨去，把桌面划得滋滋响，房子好像变小了。看看窗户外头，黑的什么也没有。

“估计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还没有到约好的时间，差十分钟呢。”小乙把手机音乐放开，声音调到最大，里面是马蹄蹬蹬蹬的声音。

已经是第三次要钱了，这次要是还不还，就不客气了。18号借钱时说好20号上午还，等到20号下午天快黑，不见人来，就去上班了，打电话没人接。打到第七次终于接了，说是手头还是比较紧，等到22号一定还。那时候，手里还有50块钱，两天吃饭够用了，就答应了。晚上上班突然下了大雨，在外头淋了一阵，第二天就发高烧了，去诊所里，大夫说要打针，打针得花70多块，我就说不用，烧的不厉害，包了几包药一吃蒙头睡大觉，没想到夜里捂了一身汗竟然真好了。

22号，说什么也不能再等了，跑到他宿舍门口去等。他十二点才回来，见了我也不说话。我就开口了，他竟然很生气，把里里外外的衣服兜掏出来让我搜。全是零毛毛钱，数了一下，才十来块，只够明天吃饭，我就拿走了。

都说我瘦小，其实我饭量还是可以的，我曾经一顿吃了五个馍，那是特别饿的时候，平时也能吃三个的。光吃馒头也能饱，但有时候就觉得嘴里淡的很，想吃肉。所以，一般每隔三四天都要买个鸡腿跑到外面吃。可最近好久不敢吃了，最多难受的时候买个肉包子。下个月1号发工资，但听说不会准时，因为1号是星期六，所以要等到3号去。上个月是800块钱，估计这个月差不多也是这个样子，他们都跟我说想我这样的参加工作三个月能有这些钱就可以了，可我觉得不够花，想省点钱也很难。

闹钟腾腾腾地响了，胳膊从桌子上弹了起来，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是十点整。刘元是个骗子，大骗子，他又把人骗了，说好的时间，说好的事情，他又不来，不来……刘小乙揪着手背，脚不停地在地上擦，额角有了些细细的汗。打电话又是无人接，“我日你妈”，刘小乙脱口而出，心里又觉得不对，有些难过，眼睛就酸酸的了。再等一等，还不来的话再说。头发有些长，发窝里头潮潮的，用手捋一把，全是水。坐也不舒服，立也不舒服，找谁评理呢，之前跟宿舍的和班上的人说了，他们都只是笑，找谁合适呢？

电话在手了捏出了汗，刘小乙看看屏幕，拨了一个“1”又退了回去，咬了一下嘴唇，拨了三个数“1——1——0……”

刘元骑着车在县城到处找银行。最近新买了个摩托车，出门或者上班的时候，墨镜一戴，屁股上突突就走了，威风的很。路上遇到熟人，就故意加速，到人跟前猛踩一下刹车，哧溜一声把人吓一大跳，他哈哈大笑。下雨天上班路上全是水坑，步行过不去，他就把车停在大门口，看见有女的过来，按几下喇叭，说上班哈，顺便把你捎上。女的推辞，他就嫌人家太客气，女的执拗不过说声那谢谢你了，跳上了后座。不上班的时候如果下雨，刘元很少骑摩托车，只要路不远，一般都选择步行或者骑自行车。

但今天没办法，事情确实有些急，下班时雨还没住，就赶忙往过来跑，刘元气得有些想骂娘，虽然柜员机可以现金汇款，但从来没敢用过，那家伙是吃钱的机器。今天拼他妈的了，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刘元掏出现金攥在手里，按照指示先按了“存款”，接着输入要存款的银行卡号，心里一边背一边输，又对了一边才按“确定”，结果机器显示卡号有误。心里有些慌，又输进去，嘴里念着对了两遍觉得确实没问题了，敲了一下“确定”键，“我操——”，狠狠地砸了一拳机子。瞪了机子片刻，不得不重新输入，正输一半，手机在裤兜里响了，摸出来一看尾号竟然是110，心下奇怪，摁了接听键，对方劈头就问他是不是单位的治安员刘元，他说是啊怎么了，电话那头气冲地吼道，废话少说，赶紧往公司保卫处值班室来，还没来得及问啥事，对方就挂了。刘元估计是单位什么人上夜班出了事或者是设备遭了状况，不然不会大晚上打这种电话，也不敢多想，把雨衣往身上一套，跳上车就走了。

保卫处值班室门外的灯亮着，一个人影蹲在墙角。刘元把车靠在屋檐下，走近瞅瞅才看清是刘小乙，叫了声“小乙，你咋在这儿？”见保卫处的值班人员跟他招手就进去了，一会儿出来把小乙叫了进去。保卫处的内保科长来了，坐在沙发上抽烟，对刘元说：“刘元你年龄比人家大不少，又是你们单位的治安员，咋弄这事情。借人家钱，说啥时候还就啥时候还么，一个月才挣800块钱，600都让你借走了，人家娃没钱吃饭了，能不急啊！大晚上打110到县服务台，说你欠钱不还，县服务台又把电话打到我这里，把咱骂了一通。被骂倒是小事情，要是娃逼急了，做出点更出格的事情，咱谁担待得起。你回头赶紧把钱还了，如果不行我就给你们领导反映。”

刘元赶忙点头称“是是是”，敬了一圈烟，给人点上，回头拍了一下桌子，对小乙吼道：“刘小乙，别人借你钱是公事还是私事，大晚上有必要闹到这里来吧？”刘小乙杵在地上低头不语，顿了一会儿，扭身子跑了。刘元赶紧往出去追，一把扯住，保卫处的人都笑起来，说到底还是个孩子。刘元笑了一下，将刘小乙按上车，用雨衣裹住走了。

刘元让小乙洗了一下，换了一身自己的衣裳，在自己的床上睡了。小乙还是恨着嘴，一声不吭。刘元笑了笑：“你碎崽子还聪明嘛，知道报警了，还跟我怄气呢？”从没有寄出去的钱里抽出600压在小乙的枕头边。小乙这才笑了，把钱攥在手里，胳膊伸进了被窝，转身睡了。

刘元关了大灯，坐到台灯底下，点了一支烟，开始写信：

大哥：

   小乙进步快得很，都能自己一个人去干班长安排的活了。这个月表现好，单位给他发了1500，好家伙，跟我都差不多了，小乙硬要给你寄一千，娃多孝顺，多有出息，没人再敢笑话娃脑子有问题了。你叫大嫂宽心养病，手术费不用愁，有我们两个人呢，娃交到我这里你就放心吧……

烟蒂烧到了手指，刘元使劲甩了一下，笔停在空里，听着窗外雨还在哗哗地下，心想雨赶紧住了好，明天还得骑车出去弄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