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届职工文学网络征文】灰色鸟

【首届职工文学网络征文】灰色鸟

2015-05-05 17:45:33    729次点击               发布者:汉青       字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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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灰色鸟

“老板,来一碗稀饭。”
“馒头还是包子?”
“不要。”
“鸡蛋呢?”
“也不要。”
“嗨哟哟,瞧你这早饭怎么吃的,一碗稀饭顶个啥?来,五毛。”
“早上刚起来,啥都不想吃。”我笑笑说。老板撇了撇嘴,又招呼别的学生去了。
我捧着碗放到角落里那个早已占好的那个桌子上,又折身回去拿了个碗。我暗暗为老板的话伤心愤慨,我吃多吃少管他什么事呢,他哪里是有为我的健康着想,而一定是在鄙弃我的穷酸,或者是担心如果所有学生都像我这样吃饭的话,他什么也卖不出去,生意就没法做了。我打心眼里厌恶这个餐厅老板,你看他平时跟我们嘻嘻哈哈,什么荤话玩笑都开,晚上还一起打打牌什么的,但我觉得他是那种好的时候想和你穿连裆裤,不好的时候就立马刀割水洗的人,反正就是有些让人说不出的不舒服。只有一点例外,就是他早餐时提供免费的咸菜,这让我蛮高兴,咸菜是为了就馒头吃,但我买不起那么多,我就只买一碗稀饭,再趁人不注意打一碗咸菜,这样也能勉勉强强把肚子哄过去。我有时也觉得对不住,以为这很不道德,好像昧了良心,但我没办法,我还得把剩下的这点钱留着买午饭吃。
我大嚼特嚼起来。今天是白菜做的泡菜,还能看出点绿色来,也算还有点营养吧。我极不喜欢黑黑的萝卜丝,里面的盐像沙子一样磨牙。到深冬最好,老板常常拌点菠菜或者豆芽,甚或是颇为费事的土豆丝,对于难得吃得上青菜的我来说,这最解馋了。
来吃饭的人越来越多,有的是惺忪着眼睛,趿着拖鞋来的。渐渐都又说又笑,向我这边围过来。我怕他们注意,就缩在灯影里,让氤氲的蒸汽罩着,好尽快把泡菜吃完了。冬天里吃饭时天还没亮,偌大的洞间里,只有三个得了白内障的灯泡哈气一样嘘着黄光,角角落落里就更昏暗了。这使我偷吃着咸菜时有一种安全感,等过些时日,太阳起得早了,可不敢这么大手大脚的了。
我吃饭完抹嘴巴就走了。按规定,这个时候应该去跑操,男生三圈——1200米,这点距离对我本来不算什么,我自小在家里干活跑的路不少了,但这毕竟会很快消耗掉我刚刚咽下去的几粒米和几片菜叶,为了保证后面的五节课能上好,我决定旷操。我就拐到离操场远些的园子里去背书。这时,树梢头一点一点白了。
第二天早上起得稍微晚了些,我怕咸菜没有了,胡乱收拾停当,就往餐厅跑去。餐厅里人还少,却吵吵闹闹的,一问才知道,老板决定从今天开始每份咸菜要收三毛钱,我忙叫苦不迭。他人都议论纷纷,怨气不小,却又都强忍了不好发作,一个个地回头呼噜噜喝稀饭,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有个男生终于气不过,和老板理论起来,老板开始还笑哈哈地解释,后来脸就变成猪肝色了。
那个男生说:“一贯免费的,凭什么突然要收费,学校餐厅的饭价是你说变就能变的吗?”
老板说:“餐厅是我承包的,你红口白牙,凭什么白吃我的咸菜,我不让你白吃还由不得我了?”
男生说:“就那么点破菜钱,你还不是从别的饭菜立苛扣回去了。就你那一筷头,值几分钱?你说说,你给我们提供咸菜的目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笼络我们好赚我们的钱?”
老板愈发不高兴了,说:“你不要把我的好心当驴肝肺了。这么多同学就你意见大,吃不起咸菜明说嘛,我可以单独给你免费,凭你一个人还吃不倒我这个摊子。“
男生脸涨得紫红,双拳攥得紧紧,回头瞪着所有同学,喊道:“你们都哑巴了,团结起来行不行啊?“
众学生吃晚饭,从椅子上立起来,互相催促着“出操了,出操了,要迟到了啊!”一会儿就走光了。
我想前去说点什么,男生却跺了一脚,推开人群冲出了餐厅。
我觉得心里憋屈,我很想挺身而出,帮着那个男生和老板理论,但还是提不起气来,胸口的一团火就像给杯子里倒的茶,看着看着满了,却溢了出来,所以永远涨不破杯子。我又很害怕,害怕别人把针尖麦芒一样的目光撒在我身上,吃不上免费的咸菜我可以忍着,但在这么多人面前失了脸面,可要比饥饿难耐多了。
但我还是感激着那个那男生,一定程度上说,他也是在为我争取三毛钱的生活费,我为他受的屈辱既抱歉又忿忿。我把钱扔在老板面前,吼道:“鸡蛋,包子,粥,咸菜都要。快点,我要去上课了!”老板乐哉哉地跑来跑去很快为我盛好了。我含着泪慢慢往下咽,这是我吃过的最好的一顿早饭。
我照旧去园子里背书。一想到学习,我就浑身是劲儿,不管贫穷给我带来多少屈辱,只要学习时时走在人前头,我就感觉自己不是比他们矮了一截,就有了勇气面对他们,也就更有信心有一天把所有失去的都换回来。
我站在一棵木槿树下读书,一只灰色鸟扑闪扑闪飞来,站在枝头四下里张望。
天气转凉,这里树木多,它到这里觅食最好不过了。木槿树上挂满了算珠一样的小圆球,我想它那颗狂跳的小小的心分明已经感觉到四溢的香气了罢。
果然,那嫩黄的尖尖的喙斜斜地朝近前的小果儿啄去,果皮上就有了一个浅浅的窝。它的眼睛是半瞑的,些许往上翻,喉头没有抽动,只呆呆地站着。它依旧昂起头来望望远远的天空,静了片刻,探了探头,在在那颗果子上轻轻点了几下,又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吹着飕飕的凉风了。
果子上有了一个小坑,露出了白白的果肉。它翼翼地飞走了。
我以为它会吃掉整个世界。它的从容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我禁不住有点羡慕起这只鸟了,它至少不愁吃穿吧,而我还不知道要为了这张嘴熬到什么时候。
我旁若无人地大声背起书来。突然发现园子里亭子中央直挺挺地站着个人,我起先还不在意,仍旧背着书,过了一会,一抬头见那人还是僵在那里:脑袋很大,头发不长却乱的很,明显是个男的但腕里竟然有个棕色的女士挎包;黑色的外套很土气,衣襟底下露出红色的一段棉袄,竟还有几朵白花。我想肯定是个考场失意的家伙,神经出了问题,悄悄溜到到这里失魂落魄来了,这里常有这种人出没。
那人挪了几步,双腿并着跳到亭子的一角,发了一刻呆,又跳到另一角,直到把亭子四角站遍了,才从台阶上踽踽下来。我仔细一看,就是早上在餐厅里和老板吵架的那个男生。说不出的感觉顿时涌上来,见了他总觉得很亲切,我希望他跟我一样吃不起早餐,这样我就愿意跟他坐在一块,讲些许多我平时根本不愿说的话。但不管他是不是,为了今早上的事,我都应该跟他认识一下。
我朝他走去,他却拐到树阴夹道的石板路上,接受检阅一样踢着正步踏起了来回,嘴里也在一声一声地数着。我站在路的一头,等他走过来时,轻轻地叫了一声。他猛地一抬头,瞟了一眼却又往回走,我一跃跳到他面前,他才双脚立定,两颗灰黑的眼珠子隔着灰蒙蒙的眼镜打量我,突然像受惊的小鹿一样山闪开了。
我追着说:“我们见过面的,今天早上在餐厅里。或许我们……”
“哼……”他转过头来,恨了一声便疾走了。
我本想告诉他,他以后不用独自在这里徘徊了,我们同病相怜,我们是难兄难弟呢。可是他没理我就走了,我的心中有一头小兽在抓狂,如果跟他都不能互诉衷肠的话,那我的悲苦还跟谁说去,要到哪里倾泻呢?我决意要让他明白我的心迹。
餐厅老板越来越精明,饭菜虽然不涨价,但给的量却越来越少了。老板掂勺的功夫很好,提着长长的勺柄,胳膊肘轻轻一颤,勺子就上下跳起来,饭菜就一点一点被抖进了我们的碗里。偶尔也有失手抖多的时候,当我看见他把饭菜从我的碗里舀回去时,我简直恨得想要骂人,骂他是奸商。自从吃不到免费咸菜以后,我午饭就有吃得尤其多,好把这一天缺的营养都补上,再把下一顿攒够,这样我晚饭就吃得很少或者不吃了。老板第一碗给打得少没关系,我吃完一碗就去添一次饭,再添一次,直到把肚子撑得圆圆的。
后来我想出了个办法,老板不是给添饭吗,那我就专吃他添的饭。我拿着自己的碗,在他那里买完饭之后,在碗底留下些米粒和油渍,这样第二天吃饭的时候,我先在宿舍里等一会儿,差不多别人第一碗饭吃完时,就两手颤颤地地拿着碗直接递给老板让给我添饭,老板头也不抬的就给我舀了半勺。我的心都要跳出来了,端着碗飞奔回宿舍,把一包方便面下在碗里,掺了些开水,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中午能省下点饭钱,每天的生活成本就减了一大半,我就可以把余下的钱稍稍匀出来花在早上了。胃里有了东西,精神明显提起来了,卯足了劲学习。天越来越冷,我去园子里背书却愈发早了。天昏黄,叶子散了一地,风吹得响。先前的鸟儿都绝了影迹,看来还是我比它们更勤快些,我想这可能就是人和鸟不同的地方。远处高楼上的鸟突然清脆婉转地唱起来,我听得出那是它在牢笼中衣食无忧的欢乐。“难兄”也仍旧每天早晨到园子里来,总是走走停停,望着天空发呆。我几次都想过去告诉他我吃饱饭的秘诀,可脚步迈开了又缩回来,心突突地跳,有些怕怕的,心想还是再找机会吧,现在抓紧把书背完。
一天中午,我拿着有剩饭的碗去餐厅,排队等着添饭。排头突然吵起来,老板一手拿着碗,一手用大勺在案上磕得梆梆响,伸脖子对最前排的人说:“我咋发现有的同学买饭的时候不见人,添饭的时候就来了呢?”
第一排的那人接着应道:“你说明白点,谁买饭的时候不见人,添饭的时候就来了,你看清楚了,碗底还有吃剩的饭粒呢,我刚来买过饭。”
我吓了一跳,那声音分明是“难兄”的。同学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难兄”手抠着桌子怔怔地看着老板。
老板接着说:“来吃饭的就这么多人,谁来买分了我心里明的镜儿似的,想混我的饭可没那么容易。”
“难兄”急得嚷道:“谁混你的饭了,你拿出证据来,凭什么污蔑人?”
同学们都忿忿地围上来指责老板,我便凑上去,跟着吆喝开来。老板见情势,口气软了下来,问道:“你是不是让同学帮你带回宿舍吃的?”
“难兄”连忙嗯了一声,老板还要给他添饭,他却抓过碗走了。
我看见他回头的那一刻,眉头像皱了的橘皮,什么东西滴在了碗里,溅了出来。我觉得胸口堵得发闷,一身冷汗由内而外逐渐渗出来,两腿就打颤,站不稳了。我扶着墙进了宿舍,反锁了门趴着床上咬着枕巾“啊,啊”地呜咽起来。我明白“难兄”他真的是我的难兄了,为了吃口饭,他想出了和我一样的计策,而他又很不幸地被戳穿了。我不敢想象如果那个人是我,那我该怎么办,在那种情况下,即使没有吃白饭,也会被部分人在背后戳戳点点直至当以为真的,那我怎么抬得起头呢。我是该为今天出丑的不是我而庆幸呢,还是该为难兄的尴尬难过心疼呢?我又熬煎起来,思谋着为今后吃饭想一条出路,却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来,脑袋嗡嗡的疼,身子越来越沉,最后昏睡过去了。
这几天里,我例外地第一次逃课了,我也懒得管老师会不会批评我,我就想逃离这里,找个没人的地方静一静。我躲到园子中的树林里,叶子铺了厚厚的一层,我蹑手蹑脚地在上面走,沙沙的声音让我心惊肉跳。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安坐下来的椅子,但椅子上糊满了黄黄绿绿的鸟粪。这我不在乎,我捡了一摞子废报纸铺在椅子上。可当我落座的那一刻,树上的鸟稀稀拉拉地掷下许多屎弹来,我的头上身上顿时遍布疮痍。我把椅子当做难得的清幽境地,而在它们这只是任意排泄的茅坑,我想我实在无法在这里呆下去了。
荡悠了几天,我又去餐厅里狠狠地吃了一顿。一群很漂亮的女生坐在我的斜对面,说说笑笑,她们吃得很讲究,左手小勺,右手筷子,筷子是来夹菜的,勺子用来喝汤。吃几口菜,呷一口汤,半张着嘴巴,露出了白生生的牙,吃得很仔细。我盯着她们,喉头也跟着她们动。她们看了我一眼,我就不好意思了,脸扑轰扑轰烧起来,兀自低了头吃自己的。等我再抬头,她们已经吃完起身离开,一个人迅速过来坐在她们原来的位子上,环视一周,就抓过一双筷子,把桌子上碗里的剩饭往嘴里扒拉。是难兄,我又认出了他,还是那样外黑里红带白花的袄子,瘦削的肩。他吃东西的头一点一点,灰色的眼镜架快要掉了,他伸手扶了扶,站起来做贼一样溜进了另一个餐室。
我抬腿跟着他,当他坐在另外一个桌子上拿着一个骨头啃时,我的手轻轻地按在了他的背上,他腾地从座位上弹起来,回头望着我,骨头停在嘴边,口里的肉渣掉了出来。
“其实,我们没必要这样的,我的兄弟,我们还有别的出路,我和你……”我眼里噙着泪水,哽咽地说不出话来,挽着他的手,想拉他近些。
他扔下骨头,直勾勾地看着我,一步步向我挪过来。鼻子唏嘘着,脸开始抽搐,忽然间大叫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刀来,插进了我的胸口。我的胸膛把整个刀刃吞了进去,汩汩的血蚯蚓一样顺着刀柄爬到他的手掌,掉下去,花一样散开了,溅得满地都是。我看见无数灰色的鸟在头顶山盘旋,羽毛一片片剥落,呼啦啦飞还了。我笑了笑,身子歪了下去。
 
作者:汉青,原名石九德,陕西汉中人。现供职于陕钢集团汉中钢铁有限责任公司。联系地址:陕西省汉中市勉县定军山镇陕钢集团汉钢公司旅游后勤部,邮编724200,电话182926316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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