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届职工文学网络征文】私宴

【首届职工文学网络征文】私宴

2015-05-06 10:30:29    778次点击               发布者:李铂岩       字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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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兰州到西安,坐了一夜的卧铺,丁庆林下车拎着提包走过地下通道,虽然他年迈一头白发,却依然气不喘腿不软,精气神十足。

站在出口张望的孙主任,一见到丁庆林便热情迎上去:“老局长,欢迎欢迎”。
丁庆林高兴握手说:“看来你就是公司办孙主任,吴经理电话告诉我了。”
孙主任一脸堆笑:“不敢不敢,老局长就叫我小孙好了。”
两人说着走近一辆奥迪卧车。丁庆林安置坐好,孙主任探头问:“老局长,要不要进城?”
丁庆林微笑着挥挥手说:“回大秦先回大秦。”
卧车驶过繁华喧闹市区,很快进入宽阔平坦的环山公路。初春的山景迷人,秦岭巍峨秀丽。洁白的云朵,道两边柳绿叶红,桃花绽笑,麦苗儿青油菜花香。
丁庆林无心欣赏窗外美景,思绪像白云似的飘浮舞动。时光好快啊,大秦对他来说是刻骨铭心,这里是他春青励志的起点,有汗水鲜花也有伤悲。大秦是六十年代初北京部里在西部建造的龙头企业,从设计选址、建厂投产,丁庆林参与其中并付出一腔热忱。老厂长让贤退位,作为新一代大学生,丁庆林被破格提拔担任大秦厂厂长,也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他上任不负众望,敢于管理开拓创新,成为系统生产经营的领军人物。这次从北京到兰州企业调研,选择大秦为最后一站,是他深思熟虑的。这里有他激情燃烧的岁月,也有他牵肠挂肚,生死患难的朋友。从大秦调任北京后,他也曾多次来视察,总是来去匆忙,没完没了的会议、应酬、宴请,始终未能抽出身和老朋友会面。退休后,他更加思念这些老朋友。他厌倦了养花遛鸟散步的安逸生活,下决心到基层走走看看,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探望他朝思暮想的老朋友。他懊恼一时真浑呀,怎么调任北京走马上任,和他们连个招呼也没打。这次见面就是被挨骂,心里也安慰痛快些。
车到大秦宾馆门口停下,孙主任抢先一步下车开门。早就宾馆恭候的吴经理,带领一班人像众星捧月似的围上来。丁庆林微笑着一一握手问候。寒暄过后,吴经理征求丁庆林意见,是否先到宾馆休息一会。丁庆林抬手看看表,兴致勃勃一挥手,“先参观生产先参观生产。”又说:“进厂由吴经理和孙主任陪着,就不要劳驾其他各位了。”
吴经理笑说:“好,那就听老厂长的。”
卧车穿过小镇。昔日这里曾是杂草丛生沙石滩。如今高楼林立,道路平坦,商铺兴旺,小镇奇迹般变化,丁庆林惊叹不已。
“停停停!”
车到公司大门口,丁庆林挥手让司机停下。他健步下车,眼睛一亮,乖乖,好气派壮观的大门。四根仿汉白玉大柱,雕花黑艺大门,屋顶造型新颖时尚,犹如一只博击风云的雄鹰。
丁庆林点头赞叹:“好,有气势!”
吴经理高兴说:“老厂长,企业深化改革对外开放,要有新形象。这次大门拆除重建花了100万。老厂长,旧大门也有您不少的心血感情啊,拆除重建您不会有意见吧?”
丁庆林哈哈大笑:“小吴经理,看你想到哪里去了。改革开放,市场经济,企业要与时俱进,大门要有新的形象效应。”
吴经理附和说:“是的是的。”
说着说着,突然丁庆林眼睛湿润,陷入沉静的思考。
是啊,真是啊,昔日灰头土脸砖混水泥大门荡然无存,没有丝毫蛛丝马迹。那是他担任大秦厂长的最艰难时期,文革两派斗争激烈,生产经营瘫痪,他打成厂内“最大走资派”,被无休止的批斗、游街、体罚。一天中午下班高峰,丁庆林被造反派拉到大门口批判,一些不明真相的职工朝他唾口水、扔果皮。他弯腰九十度,站在三米高台,喷气式,脖子挂着二十斤大铁牌,血水汗水顺着脖子流淌。这时突然人群骚乱,只见三五个人手持棍棒,吼喊一声冲过来。他们二话没说,迅速地摘掉铁牌,背起丁庆林一路狂跑。后来丁庆林才知道,他们是铸造、机加、模具车间的工人,宋大年、罗天成、郭天锁、赵家信。他们汗流浃背,气喘嘘嘘,轮流把他背到二十里外的终南山浴口,藏在一户山民家里。丁庆林头冒虚汗,下身疼痛难忍。原来是他从高台跌下,左腿骨折。在那些日子,宋大年请来赤脚医生,为他包扎疗伤,喂药喂饭,炖煮山鸡汤滋补身体。罗天成则是不顾峰高坡陡,爬山越岭为他采集中药草,险些被乱石砸中夺去性命。这一切丁庆林非常感动。
丁庆林百思不解,平日他和这些工人素不相识,他们为什么能不顾个人安危,拼死拼活救他呢?他问罗天成,罗天成正在为他熬煮中药,憨厚一笑:“在我们眼里你是个好厂长。”又说:“啥时侯别忘了我们工人啊。”丁庆林热泪盈眶,郑重地点点头。
丁庆林免遭劫难。但他没想到,之后宋大年被打成保皇派,戴高帽,游街示众。罗天成遭严刑逼供,宁死不肯交待“走资派”下落,直至被殴打致残一条腿。
丁庆林主持工作后,曾多次登门,探望宋大年、罗天成、郭天锁、赵家信,问寒问暖,有什么困难需要帮助解决。没想到他们竟一无所求。罗天成的话更让丁庆林动容。罗天成说:“厂长,你别有思想负担过意不去,当初俺们几个哥们救你,就没有图求所报。你是个好厂长,不能让你蒙冤受屈,只要你把厂子办好了,俺哥们就满意知足了。”其实他们背后都有子女就业,住房紧张,医疗报销一大堆困难。
丁庆林触景生情,心情激动无法平静。宋大年、罗天成、赵家信他们现在好吗?生活得怎么样?直到吴经理催促他上车时,丁庆林才如梦惊醒。
工房高大宽敞,机声隆响。工人们生产一派忙碌景象。丁庆林绕有兴趣地参观了浇注、切割、装配生产流水线。在一排崭新的智能机床前,丁庆林停下脚步。
吴经理满面春风说:“老厂长,这是花了6千万,从德国引进世界一流数字车床,一年创外汇3亿,占到公司年产值百分之五十。”
丁庆林为之精神一振,兴奋说:“乖乖,好乖乖,了不起,了不起。吴经理,不瞒你说,那时候年产值8千万,也是靠出大力流大汗摸爬滚打干出来的。”
吴经理:“老厂长,我早有耳闻,您也是抓生产经营的拼命三郎。”
丁庆林哈哈大笑:“好汉不提当年勇。后者居上,后者居上。”说着话锋一转:“吴经理,企业效益翻番,职工的收入怎么样?”
吴经理笑说:“老厂长,职工的工资每年百分之十增加,一般工人月收入达到三千元。”
丁庆林欣喜说:“好啊好啊。小吴经理,工人是企业的宝贝,企业不断发展壮大,也要让工人的腰包鼓起富起来。”
吴经理赞许点头:“是的是的。”
参观结束返回宾馆。午餐是按照丁庆林要求准备的。青一色的地方特色小吃。凉皮、锅盔、摆汤面、玉米面搅团。丁庆林吃得津津有味,额头冒汗,赞不绝口:“真解馋,好久没吃过正宗的家乡饭了。”吃完饭,丁庆林送吴经理、孙主任,从怀里掏出一张宴请名单说:“吴经理,晚上我有个私人宴请,一切费用由我个人支付。麻烦孙主任代劳通知一下,饭菜一定要丰盛些。”孙主任接过名单一脸笑容说:“宴请保证老厂长满意。”两人走出几步,丁庆林背后叮嘱:“邀请名单,客人一个也不能少。”
宴会定在晚上六点。丁庆林提前结束听取汇报,回到宾馆洗完热水澡,特意换身西装,打上一条红领带。他脸色红润,洋溢好友久别重逢的兴奋。他走进宴会大厅,吴经理和孙主任已在等候,孙主任焦急地“喂喂喂”打手机。丁庆林感到气氛不对,眼看宴请时间已到,怎么不见邀请客人踪影?这时候,突然大厅闯进一个人,嘴里不干不净,骂骂咧咧。
丁庆林急步上前,盯了对方半天,啊呀一声:“你,你,你这不是宋大年吗?”
宋大年也愣神:“是的是的,啊呀,你,你是丁厂长吧?妈的,狗眼看人低,老厂长请客,门卫硬是拦住不让进,妈的。”
丁庆林疑问:“老宋,怎么,怎么你一个……”
宋大年迟缓了下,闷声闷气说:“老厂长,你现在就是山珍海味猴头燕窝,八抬大轿把他们也请不来了。”
丁庆林吃了一惊:“你快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宋大年板起指头,话音沉重:“老厂长,我给你算算,老郭患脑梗半身不遂,卧床八年,医药费花了老鼻子,死后留下一屁股债。老赵肝癌晚期,刚走了三天,临咽气时还不停念叨老厂长。老罗这些天犯腿疼病下不了床……”
丁庆林听不下去了,手一挥:“老宋,别说了,你快带我去见老罗。”
吴经理说:“孙主任马上派车,老厂长就不要亲自出马了。”
孙主任也说:“老厂长,让我去接吧。”
丁庆林沉下脸:“老罗的嘎嘎脾气我知道,今天就是背我也要把老罗背过来,宴请不能没有老罗。”
吴经理看丁庆林态度,也不再说什么。
一行走出宾馆。丁庆林和宋大年边走边聊。他这才知道,老罗妻子病逝,儿子大学毕业定居上海。老罗穷家难舍,执意独居也不肯和儿子团聚。穿过花园般小区,突然眼前冒出一片灰蒙矮破旧平房。这是什么地方?怎么眼熟又陌生。丁庆林凝神思考,哦,想起来了,这里原是一片杂草丛生低凹沼泽地,雨后积涝成河,工人们常在这里捞鱼虫放鸭子,也被称为“鸭子坑”。唐山大地震,工厂将鸭子坑推填整平,临时盖起防震棚。谁知地震过后,一些无房户改造搭建,陆续搬进来,成了名副其实棚户区。那时他也曾下决心改造鸭子坑,改善职工住房,但有心无力就搁置下来。他万万没有想到,一搁就是几十年。他心底一阵颤栗。如今进入新世纪,企业不断发展壮大,职工却还住在这潮湿矮低,闷不透风的棚户区。
吴经理见丁庆林一脸凝重,缓和下口气说:“老厂长,鸭子坑改造,公司已列入明年基建计划。”
丁庆林手一挥,严肃果敢地说:“不行,鸭子坑改造是历史旧账,要提速加快只争朝夕。吴经理啊,党的群众路线教育要联系实际有的放矢。咱要真心实意关心职工疾苦,千方百计为职工办好事办实事。这样吧,棚户区改造,局里拿出200万!”
“好。”吴经理精神振奋立下军令状:“老厂长,明年春节欢迎您回来,为鸭子坑改造,职工乔迁新居剪彩。”
“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两人相视击掌爽朗大笑。
绕过坎坷不平小道,走近一家平房。宋大年站在那里等候,显然是老罗家了。丁庆林低头走过黑洞洞灶房,到内间才有一丝亮光。屋里陈设简陋,旧沙发,半截柜,一台十八寸彩电。双人床上,罗天成脸朝内,背朝后,斜躺着一丝不动。
宋大年连忙喊叫:“老罗老罗,你看谁来了,你看谁来了。”
罗天成仍不动弹。
丁庆林朝宋大年挥挥手,轻轻地走到床头坐下。面对贫困如洗的房屋,心里感到酸楚。他俯下身细声呼唤:“老罗老罗,我是丁大个丁庆林啊!”
罗天成白发杂乱,面容憔悴。好大一会,他才漫不经心坐起来,瞅了丁庆林一眼,不热不凉说:“唉,好我的丁大局长,到一个残疾工人家里,你就不感到寒碜掉价吗?”
丁庆林潸然泪下,哽咽说:“老罗,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
突然,罗天成一阵咳嗽,脸憋成紫青色。丁庆林忙倒过一杯热水,罗天成喝了几口,心里才舒坦顺气些。
丁庆林抓过罗天成冰凉枯瘦的手,好久未暖热。他知道老罗在等什么,心里有话。他真心诚意地说:“老罗,别受憋屈,心里有话就说出来。有气有火你就朝我发吧。”
屋内寂静。吴经理、孙主任、宋大年心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压抑。
“唉,”罗天成沉闷了好一会,一声长叹,坦然地说:“老厂长啊,我是个只会拿榔头板手干活的工人,说话粗直不好听。老厂长,你变了,你不再是过去,常和我们工人一起干活一起交心的厂长了。我怎么也想不通不明白,咱们是生死患难之交啊,你怎么能忍心升官拍屁股走人,一二十年没个音讯。这些年来,老宋、老郭、老赵几个穷哥们说你想你盼你,就是想和你说说心里话,不会为难你,让你下不了台。唉,你是官做大了,心离我们工人远了。说句后悔的话,当初我就不应该拼死拼活保你救你!”
如雷轰顶。丁庆林触电似的“啊呀”大叫一声,张开双臂猛一下揽过罗天成,泪如雨下,“老罗,我的好兄弟!”
站立旁边的吴经理、孙主任、宋大年目睹老厂长和老罗悲喜交加,紧紧地拥抱在一起,鼻子一酸,心里一阵沉重的苦涩。
 (西安户县余下惠南社区   姬臣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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