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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志兴
钱裕爷是一名残疾人。钱裕是他的名字。
据说小的时候，钱裕爷顽皮爬树，不慎跌落，摔断了一条腿，由于治疗不当，落下了终身残疾。钱裕爷的残腿是完整的，只是蜷曲着不能伸直。走路的时候，钱裕爷双拐往前一撑，单腿往前一跳，便跨出一大步。随着拐杖的嘚嘚声，钱裕爷已走出好远。
由于残疾，钱裕爷终身未娶，独自一个人过日子。也由于残疾，钱裕爷无力翻修自己的房子，房子日见破败，生产队便安排他住进了公房。公房在一个院子里，一排平房，钱裕爷住其中的一间。
钱裕爷的房间很简单，灶房、卧房同处一室。钱裕爷的家虽然简陋，但日子过得井井有条，院子里、屋子里总是干干净净。我见过钱裕爷擀面，一招一式，干净利落，擀的面条不比我母亲差多少。钱裕爷的院子里没有井，绞水需去邻家。钱裕爷一手拄拐，一手提桶，桶随步伐左一摆右一摆，嘚嘚嘚，一桶水便到了瓮里。
钱裕爷的院子没有大门，又是公房，我们小孩子便常去那里玩耍。钱裕爷也十分喜欢小孩。时常钱裕爷在前面走，后面便会跟上一群小孩。钱裕爷成了真正的“孩子王”。我们经常缠着钱裕爷讲故事，但钱裕爷只会讲鬼故事，每次把我们听得心惊肉跳，甚至夜不能寐。但是越是害怕，越是想听，我们总要求钱裕爷再讲一个。钱裕爷时常逗弄我们。他忽然把手向空中一抓，惊呼道：“你看是啥？你看是啥？”待我们抬头顺着他的手看去时，他的另一只手却在我们的头上弹了一个响指。声音很大，但不疼。然后他便哈哈大笑，我们也跟着笑起来。有时钱裕爷把一只手握紧，从指缝里露出一截红色的指头，声称手里攥着大枣。我们凑近一看，便明白了就里，于是来个顺水推舟，就说那就让我把枣咬一口，钱裕爷便会快速把手收回去。有时看见谁拿着馍吃，钱裕爷便会说：“把馍拿过来，爷给你咬个马。”当然，这个当我们是不会上的。
钱裕爷还有几手绝活。夏天的时候，钱裕爷会用麦秸秆编许多蚂蚱笼子，然后到地里逮蚂蚱装进去。一只蚂蚱叫，别的也跟着叫，院子里便响起了蚂蚱的大合唱。我们小孩子去了，叫一声爷，便会得到一个。碰到谁家淘井，钱裕爷总会去要一点黄胶泥。黄胶泥粘性好、密度大，钱裕爷用它捏成乐器，与埙类似。放在灶堂里烘干后，能吹出悦耳响亮的曲调。我曾向钱裕爷要过一个，能吹响，但没有调调。钱裕爷一个人的时候，有时会吹一段曲子，很动听。钱裕爷还和我们丢方，在地面画上格子，一人持草棍，一人持石子，或蹲或坐，便开始了一场厮杀。钱裕爷总是赢多输少。最让我惊叹的，是钱裕爷套黄鼠的技术。在苜蓿地里的黄鼠洞旁边插一根竹竿，在黄鼠洞口固定好绳套，绳套的另一端绑在竹竿的顶端。要绑得足够紧，将竹竿拉弯下来。然后向黄鼠洞里灌水。不一会儿，黄鼠便会探头探脑地爬出来，待它一触动绳套，竹竿便会弹起来，黄鼠被吊到了半空中。逮到黄鼠后，装进一个滚筒状的笼子里。黄鼠拼命往前跑，笼子便飞快地转起来。
生产队照顾钱裕爷，给他安排的都是轻活。春天里，苜蓿发芽，钱裕爷便被派去看苜蓿。苜蓿地的旁边有一个小窑洞，钱裕爷便住在窑洞里。春天菜少，村里的妇女们有时去地里撅一把嫩苜蓿做下锅菜，钱裕爷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夏天里，钱裕爷被派去看场，他就住在场房里。场上堆满了已碾和待碾的麦子，钱裕爷不敢大意，晚上常常不能睡觉。秋天，钱裕爷被派去看红薯、看玉米，他就住在地头临时搭起的蓭房里。有时我们小孩子去偷红薯，钱裕爷总是喊声大，追得慢。但是对付小偷，钱裕爷却绝不含糊。有一次，邻村一名青年趁着夜色来偷玉米，钱裕爷厉声喝止，但那位青年欺钱裕爷腿脚不便并不理会。钱裕爷激愤之下冲上前去抡拐就打，结果被青年推倒在地。青年见惹下麻烦仓皇逃走，钱裕爷则在炕上躺了好几天。
大人们总是忙忙碌碌、心事重重，常常无暇顾及我们小孩。钱裕爷则总是无牵无挂、嘻嘻哈哈，随时恭候着我们。钱裕爷便成了我们的朋友、我们的玩伴。我们寂寞的时候、委屈的时候，便会去找钱裕爷。钱裕爷总能玩出新的花样，惹得我们喜笑颜开。
钱裕爷离世已经好多年了，每次回老家，总不免会想起他，以及那欢乐的童年。
( 张志兴 中国兵器工业集团第二一二研究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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