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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说吸烟
冯北仲
烟，在古诗词中找不到如今所谓香烟的痕迹，找不出哪朝哪代的诗人或词人写出了吸烟的美妙感受。我看到的，也就是小说中以及电影电视里吸大烟的场面，可吸大烟者之流，不见诗人词人，多为纨绔子弟和浪荡公子，也有皇亲贵胄或富家老爷太太。在古代诗词中，烟自有其意，却独具气韵，深为历朝文人骚客独喜，“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 ”、这里的“烟”是轻柔的，乡村烟囱中冒出的一缕缕袅袅炊烟，婀娜而上，扶摇于广阔的天地之中，或晨间伴鸡叫犬吠，或黄昏拂霞光山影，田园生活的宁静、恬淡、散漫尽在其间。“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山际见来烟，竹中窥落日。”、“知诗都已烟飞尽，愁尽谁知到几时？”、“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这些有关烟的诗句，有愁肠百结摇曳多姿的点点思绪，弥弥漫漫；有无法尽诉凝滞于怀的团团心事，惨惨淡淡；有雾蔼般诗意荡漾的盈盈空灵，缥缥缈缈。有实有虚，静动相依，一种意境，一份心境，人与自然完美的组合一体，承接着文人的多愁之思敏感情怀，跃然纸上，长青不衰，古往今来的文人，无不心有戚戚焉。
这是中国的“烟”，土生土长，诗词中有且美丽多姿，这是一位位文人骚客将日常生活与自然景物结合起来，化为表达心境与情怀的意象，这是文人世界的独有，也是中国古代的独有。如今的香烟呢，属于大众了，普及之广前所未有，几乎家家皆备，那是外来的“烟”，嫁接在中国，生长很好且枝繁叶茂，丰富了多数男人少量女人的日常生活，平淡如水的日子平添了一份浓浓的味道。
据说，烟草最早种植在南美洲，是玛雅人的发明，主要是提神打劲。又说最早吸烟的人出现在土耳其，当时守卫亚克城的土耳其军队受到拿破仑炮兵的攻克，士兵们公用的水烟筒被炮弹击毁。嗜烟如命的土耳其人就用点枪炮的火药纸来卷烟叶，这样就发明了香烟。我不知这样的说法是否属实，也不知哪种说法更为有力，我只知道了香烟来自于国外。
吸烟，是一种享受。这是我的一位朋友告诉我的，他还说，这东西真是太好了，可以不买其他，唯不能缺了这玩意，每天吸吸，神清气爽，活活一神仙。我定定望着眉飞色舞的他，似乎要从他的言辞中感受一下那种气爽和神清，一想，他说得没错，恍然大悟：神仙原来竟是这样，怪不得天上的神仙一个个生活在烟雾弥漫的天宫里，眉开眼笑，整天翩翩起舞。又一想，外国人真是聪明，用一张小小的纸片卷成的东西，竟让全世界的男人为之倾倒神迷，比起中国诗句里倾国倾城的美人来，绝对没有此让男人们这般专心致志，神魂颠倒。
我最先知道的吸烟人是我的奶奶和外婆，我奶奶吸的是一根根的纸烟，我外婆吸的是铜制的水烟。
清晨，我奶奶迎着鸡叫早起，坐在院中的石桌前，头发梳得非常整齐，用篦子一遍遍捋着，一点也不疏忽。头发挽起于脑后卷成个拳头大小的髻儿，低下头拾起落下的一根根发丝，整个儿缠在一起，塞进旁边不远的墙缝里。接下来，她开始洗脸刷牙，接着烧水泡茶，泡好茶后，喊着起床不久的爷爷喝茶啦。喝茶之际，我奶奶开始点烟吸起来，她吸烟的姿势很大气，这是我长大以后日渐观察到的。我爷爷吸烟，吸的是旱烟，不择地不择时，想吸就吸，他是个自由散漫的人，没我奶奶那份庄重和气势。我奶奶吸烟时，眯着眼睛，说话一字一板，声音洪亮，活脱脱一位发号命令的领导。
晚饭后，我奶奶走出家门，悠闲地从村头转到村尾，逢见乡人就打招呼闲聊起来。转悠完回到家里，她坐在石桌前，泡好茶，开始一口一口，慢条斯理地吸起烟来。可以这么讲，我是被奶奶烟气熏大的。清楚记得，我坐在奶奶怀里，她一根一根地吸着烟，还问我，烟香不香，我傻气地大声说，香！好，来吸一口，奶奶递过香烟，我不吸，吹了一口。吹了一口的原因是外婆坚决不让我吸，外婆的话是母亲告诉我的，外婆说，烟里有毒，小孩子一沾上就会变傻。奶奶告诉我，外婆那话是吓人哩，外婆和她一样爱吸烟，一闲下来，就抱个水烟袋，端端坐着或胳膊斜支在桌上，咕噜咕噜地吸开了。说到这儿，奶奶神秘地说，你外婆吸烟的姿态非常高雅。只是，令奶奶不解地是，外婆吸完烟后总会长叹一声，长长的一声，声音柔柔的却听得人心里不美。后来，母亲告诉我，外婆不比奶奶，奶奶吸烟是兴致，有乐子；外婆吸烟是消愁，解闷子。外婆早早去逝了，我没有见过，很遗憾没目睹过我奶奶和母亲所说的外婆吸烟时迷人的风采，但凭着对外婆照片的印象，猜想一定是风华绝代。
我的奶奶外婆吸烟，我的爷爷也吸烟，外公却不吸烟。外公从不排斥他人吸烟，唯独不让儿子们吸烟。我父亲和舅舅们开始都不吸烟，直到了四十岁以后才开始吸烟。一旦开了戒，就上瘾了，比平常人大上好几倍，手不释烟，口不离烟。他们若在一起，屋子里那是整个儿的烟笼雾罩。如今，每次回家或上舅家，只要带上香烟，他们就异常高兴，好像我懂他们心事一样。
我曾经问父亲，为什么年老了烟瘾这么大？他笑笑，说，烟吸着，心情非常平静，有神仙的感觉，丑的能变成美的，坏的能变成好的。我不信，非让他戒了，我说不喜欢烟味。他说那就试试吧。父亲疼我，他不愿让我不高兴。记的那一天，父亲没有吸烟，可他的手不停地伸进口袋里摸索，抽出来时手里空空，来回这样几次，低头便到院子里，背着手去转了。我不停地瞅他一眼，像个监工似的。他转着转着，不时地手在口袋里摸一下。母亲说我，让你爸吸吧，图个兴，只要他自在就好，再说这么大年纪了，不用戒了。父亲一听，感激地望了母亲一眼。我一时无语，感觉母亲的话是对的，父亲年纪这么大了，吸就吸吧，至于说图兴，我不解，只感觉母亲在找借口。吸烟能有什么兴呢？清清楚楚的一幕，让我看到了父亲的兴儿了。我眼看着父亲从口袋里掏出包烟，取出一根，点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慢慢地吐着烟气，神情猛然转了过来，与刚才大相径庭！几乎一瞬间，他一脸微笑，心安气定，神色泰然。
自在着，就好。母亲的话，让我思考良久。自在着？自在本身就是一种生活情态，何必去干涉呢。
林语堂先生是吸烟者，甚至可称为好烟者，写有吸烟之文。他吸烟，我想，是一种生活情态了，一种有形无形的表达，带着对古代诗文的揉合吸出一种诗韵，吸出一份散淡和一种心态。文人吸烟，是一种时尚，更是一种心情一种习惯，轻烟雾蔼中，思绪缓缓升腾而起，越过现实的种种，不知飞往何处去了……或落丛峰，或跨五岭，或游天地，或荡八极。
吸一口烟，慢慢吐出一圈圈的烟儿，心绪开始东飘西荡，慢慢散去。再吸一口，猛然吐出，烟气朦胧，似雾一般，有我无我，无从知晓……
2015年3月12日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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