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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 弟
王吉庆
一
嘉兴比嘉庆大，是哥哥。这是大人告诉他们的。
母亲说嘉兴比嘉庆早出生一个时辰，嘉兴和嘉庆都相信，村里人也都这么说。他俩的确长得很象，要不是个头一个大一个小，谁都分不出来，谁是哥哥谁是弟弟。
嘉庆比较弱小，总是受父母袒护。嘉兴身体健壮，慢慢的自然就把自己当真正的哥哥，不仅处处呵护着嘉庆，做起事来也俨然是一个哥哥的样子，哥俩在一块，都是哥哥说了算。哥哥对弟弟特照顾，无论是别人欺负了弟弟，还是弟弟有什么困难，哥哥总是呵护着弟弟，给弟弟以帮助，嘉庆总觉得和哥哥在一起特高兴，总有一种幸福感、安全感和快乐感。
兄弟俩在学校，都是品学兼优的学生，每次考试兄弟俩在学校都是名列前茅，可每次弟弟的名次都会比哥哥好那么一点点，哥哥却从来不嫉妒，反而心里却无比高兴，他更希望弟弟长大后，能成为一个有文化的人，靠文化吃饭，在他看来，自己身体壮，将来做什么都行。
弟弟很崇拜哥哥，兄弟俩如漆似胶的好。无论在学校还是在村里，谁不羡慕这对小弟兄。
二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就在兄弟俩刚上初三的时候，父亲害一场大病。就这一病，父亲没能抵住病魔，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人世。父亲临终的时候，已不能说话了，他那无奈的眼睛久久不愿闭上，眼光在母亲与儿子的身上来回扫视着，直到停止他那微弱的心跳，眼睛还睁着。
父亲终于走了，带着遗憾和渴望走了。
一家人为父亲办完丧事，兄弟俩看到母亲那憔悴无望的样子，都向母亲提出不上学了，母亲一听，很不高兴，便把兄弟俩狠狠地骂了一顿，兄弟俩又继续上学了。兄弟俩学习都很用功，当年中考，兄弟俩同时以优异的优异成绩考上了县重点中学，弟弟还考了全县第八名。
中考结束后，兄弟俩回到家里，见到母亲满脸憔悴的样子，半年的时间一下子老了许多，不难看出母亲一个人在家的辛苦。嘉兴偷偷的跟弟弟说：嘉庆，我做出一个决定，高中我不上了，准备外出打工，帮妈妈一把，供你好好上学。
其实弟弟早就看出了哥哥的心思，他想，虽然他是哥哥，其实都一样大，自己能安心去上学，让哥哥放弃学业，为自己付出吗？不行，真那样自己就太自私了。他对哥哥说，我也不上了，这样我们俩都能在家帮妈妈，不是更好吗？
“不行。你还把我当哥哥吗？我是哥哥，就得听我的！”哥哥的话斩钉截铁，弟弟没能再说什么。
新学期开学的前一天，哥哥让弟弟带着妈妈为他准备的学费独自去县中报到，哥哥说，“我原准备送你去报名，后来我想你也不小了，就自个去吧，这样还能省去一些路费。”
弟弟听哥哥这么一说心里酸酸的，带着妈妈给的钱，没有去学校报名，而是在同学那里玩了一天又回家了。
弟弟见到哥哥，像个绵羊似的，对哥哥说，对不起，我真的也不上了，和你一起去打工。
哥哥很气愤，一个耳光打在弟弟的脸上。“好你个嘉庆，你这样做能对得起我，还能对得起妈妈和死去的父亲吗？”
第二天，哥哥送弟弟到县中报了名。
报完名后，哥哥独自一人到了广州，开始了他的打工生涯。
弟弟在上高中的日子，哥哥嘉兴一直在广州打工，有两年过年都没有回家了。弟弟上学的学费、生活费等所有的费用都是哥哥寄的。也许是工作忙，也许是哥哥从小就很节俭，两年多来哥哥很少给弟弟正儿八经写过一封信，每次都是在汇款单的留言栏里写几句留言，很简单，就是说自己在外面很好，让弟弟好好读书。
哥哥刚到广州的时候，三天没能找到工作，就住在火车站，因为没有钱，每天只能买一包方便面充饥，完了再喝开水，等他找到一家电子厂的一份工作时，身上只有八元钱了，虽然有了工作，有饭吃，但工厂却不管住，他就用仅有的八元钱买了床凉席，睡在厂房里，慢慢天凉了，实在不行了，他又向老板预支了五十元钱买了床被子。
弟弟虽不知道这些，但心里还是能想到哥哥在外面的难处，每次收到哥哥的汇款，总是要落下感激的泪，他知道一个和自己一样大的孩子，在外面一定是很苦的，不仅要照顾自己，还要为自己承担养抚的责任，哥哥和父母一样伟大。弟弟很理解哥哥，心里一直很感激，心里想等自己长大了，有能力了要好好报答哥哥。他的确没让哥哥失望，成绩在县里一直保持在前三名的位置。
妈妈知道这些也是很高兴，为自己有这样的儿子感到骄傲。
三
公元二00六年春节，哥哥依然没有回家，母亲心里很难过，恨自己没能耐，不能尽到一个做母亲的责任，让一个孩子在外面打拼，她知道儿子没回家是为了趁过年这段时间，多加点班为弟弟争够上大学的学费钱。母亲吃过年夜饭早早地睡了，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偷偷地流泪……
春节过完，送走小儿子，就到婆婆家，托付婆婆说：今年嘉庆要考大学了，自己也去南方去打工，赚点钱好让儿子顺利地去上学，小儿子要回家了，您老就照看一下。
任凭公婆怎么劝说，她还是去了。
嘉庆知道母亲也去了南方，心里很难过，为了自己，哥哥放弃了上学的机会，现在又要母亲受累，这值吗？可这是母亲和哥哥的希望，自己没有别的选择，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好好学习。这学期他没有回家，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学习上。
很快高考成绩出来了，嘉庆考了个全市的理科状元。
母亲、哥哥知道后，都非常高兴，感觉自己的辛苦很值，告诉嘉庆好好待在家里，都说自己再多做几天，赶大学开学前就回来了。
今年夏天，北方持续高温天旱，庄稼已干得不像样子了，嘉庆很勤快，每天除了给自己家的地里浇水，再就是帮奶奶做些家务和别的，奶奶打心底里高兴，嘉庆真的长大了。
久旱必有涝。一天下午，突然天变了，忽然间，雷鸣夹着电闪，电闪夹着雷鸣，倾盆大雨从变黑了的天空，倾泼下来。这不是雨，而是神魔用神力从四面八方倾倒下来的水，它来得是如此凶猛和狂虐，让人感到恐惧和窒息。雨就这样下着，似乎什么时间不把人类灭绝，就不会收场的样子。奶奶说自她记事从来从没见过下这么大的雨，嘉庆害怕了，想回自己家看看，奶奶说，不行，那边房子地势低，很危险，这儿地势高，相对安全些，再说这么大的雨根本就出不去，嘉庆在屋里坐立不安，担心自己的家会淹着。
他担心的一幕终于发生了，只听轰隆隆，一阵阵巨响，山洪暴发，河水突涨，漫过石碮，漫过田野，继而自己家的房子也被洪水淹没，转眼间，房子没有了，原来自己的家一切都没了，成一片汪洋大海，等到洪水退却的时候，原来的家已是河滩了，他望着这凄惨的情景，顿时感到了人类在自然界是那样的的渺小与无奈，爷爷哭了，奶奶哭了，他也哭了。
四
家里出的事，他没有马上告诉母亲，而是先告诉了哥哥，他怕妈妈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哥哥在接到电话后，第三天就回来了。嘉兴回到家的时候，望着那连一点痕迹也没留下的家，沉默了很久很久。
“老天真不长眼，灾难怎么总往咱家降临呢？”嘉兴自言道。他想，刚将弟弟一年的学费赚够，家里又出这种事，真是让人难以承受，可是他又想自己是哥哥，天塌下来自己必须扛着，不能让弟弟承担太多的压力。他对弟弟说这件事暂时先别告诉妈妈，现在离开学还有一个来月，我这有为你准备的八千元学费，先请些工为我们盖间简易的房子，这样等妈妈回来了也好有个安身的地方，到时候你的学费我再想办法贷点款就是了。
嘉庆的录取通知来了，是京城的一所名牌大学。这时房子也即将建好，哥哥决定打电话让妈妈回来，妈妈回来的时候，房子基本建好了。妈妈看到原来的房子被水淹没，心里很难受，但是一看到这两个懂事而有用的儿子，马上又高兴起来，这种高兴与快乐是一般人体会不到的，全村的人都很是羡慕。
离开学的日子还有二十来天，可学费还差五千元，妈妈很着急，哥哥说，他已经跟信用社的老翟说好了，在那贷些款就行了。
哥哥去贷款的那天，那个老翟却说不行了，说万一要贷的话，就得跟他内弟一块去挖煤，嘉兴听说他内弟是个煤老板，眼下正找不着工人，就来了这一招。
哥哥把钱贷回后第二天就离开了家。
五
嘉庆准备到校报到的头一天，他接到了一个简直让自己无法置信的噩耗：哥哥出事了。当他看到哥哥那遍体鳞伤的一幕时，他平生第一次感到那五雷轰顶的感觉，那是现实，一个无法让人接受的极其残酷的现实。
当母亲看到那永远闭上眼睛的嘉兴，一下子扑到儿子的身上，哭泣着、倾诉着，将他那痛苦的泪水一滴滴流干……
这时突然一位中年妇女扑到哥哥的遗体前，捏着哥哥的手，大哭起来，声声哭叫着儿子好可怜啊，继而又双手拍打着嘉庆的母亲，哭诉道：你真狠心，让我儿子去挖煤，怎么不让你亲生的儿子去呀，是你还死了我的儿子，还我儿子……哭得既气愤又伤心。
此时人们都傻了眼，感到莫名其妙，怎么嘉兴成了她的儿子？
嘉庆的母亲拉着这位妇女的手哭着说：大妹子，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想知道我这儿子的亲母亲是谁，直到今天，总算知道了。谢谢你为我生了这么个好儿子，他听话、懂事、聪明，我一直把它当亲生的儿子对待，因为他身体瘦弱，娇小，我对他甚至比对我亲生的还要好。这时母亲把嘉庆叫到跟前，一手拉着嘉庆的手，一手拉着大妹子的手，说，嘉庆才是你亲生的，他屁股上有块核桃大小的乌记。
嘉庆说，是的，屁股上的这块记，还被同学们老当话柄，闹得我夏天游泳时老不敢再同学面前换裤头。
顿时，娘儿三人拥抱在一起，哭作一团……
这时，人们才知道，其实兄弟俩，原来并不是亲骨肉。嘉兴的父母结婚后，前后有四五年的时间，就是不生。嘉兴的奶奶很迷信，到处求药拜神，终于在嘉兴父母婚后的第六年，母亲怀上了嘉兴，一家人都无比高兴。奶奶求人卜了一卦，先生说，得先抱个暖怀的，要不这个孩子难成，可是快临产了，就是没个对象，这可急坏了奶奶，到处打听抱个孩子，正在这时，一天深夜，外面突然有孩子的哭声，打开门一看，一个小被褥包裹着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小男孩，就连忙抱回了家。第三天嘉兴出生了，个不小，比拾到的孩子要大。
他们家是个独户人家。一个月后等他们将孩子抱出来的时候，村里人才知道。一家人都说，这两个孩子是双胞胎，并给他们起了名字，亲生的叫嘉兴，拾来的叫嘉庆，嘉兴个大，就定做哥哥，嘉庆个小，自然就是弟弟。
因为家人谁都没有说出来，所以嘉庆是捡来的这个秘密被包裹得天衣无缝。
这个秘密被村里人事里八村的传颂着，自然对这位母亲肃然起敬。
六
哥哥走了，母亲病了，三天三夜没吃没喝，时而昏迷，时而苏醒，昏迷时，不知人事，苏醒时嘴里不停的叨咕，嘉兴—嘉兴—嘉兴回来了……
几天来，大妹子一直守候着嘉庆的母亲。
在嘉庆和大妹子的细心照料下，在亲友的耐心劝导下，母亲身体渐渐好转了，母亲督促嘉庆赶快到学校去报到。嘉庆边安慰母亲边说，我去，我去。
那天晚上，嘉庆一夜没睡着，天快亮的时候，他早早起来，趴在桌前，久久地思考，然后在本子上撕下一张纸，给妈妈写了封短信：
妈妈：
我现在正式对您老说，我已经决定不上学了。当您看到我的这封信时，可能会很失望，但这是我深思了好久后作出的选择，也是我人生道路中的第一个选择，请原谅儿子吧！
妈妈，上大学固然是每个人都梦寐以求的，尤其是上一所名牌大学，更是令人羡慕。不过我知道正是因为上学，而让您受了太多太多的苦，而如今，又因为我上学，又失去了我最最亲爱的哥哥，这是我一生中都无法抹去的伤痛，就是我用一生的努力，也无法弥补这些。
妈妈，再说了，上学也不是唯一的出路，我现在长大了，不能再让您受苦了，这样我不忍心……
妈妈，当我知道不是您亲生的时候，我真不敢相信这是现实，近二十年来，您对我宠爱有加，有时看到您对哥哥严厉的样子，我还怀疑哥哥不是您亲生的呢。妈妈，今生有你做我的妈妈，还有一位好哥哥，是我最大的幸福，如果有来生，我还会选择作您的儿子，作哥哥的弟弟。
妈妈，我选择了外出打工，我长大了，我要用我的双手去挣钱，让您幸福。贷款我已经给还上了，剩余的那些救助办给的捐款，我准备退回，去救助和我一样贫穷的大学生。
妈妈，我走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您保重身体，年底就回家。
儿子：嘉庆
嘉庆将信放在枕头下，趁着天还未放亮，上路了，去赶南下的火车。
地址：陕西省柞水县人大常委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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