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届职工文学网络征文】接城隍

【首届职工文学网络征文】接城隍

2015-01-29 10:34:11    17287次点击               发布者:张路       字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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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乡党请注意,各位乡党请注意,今儿黑七点半在堡子水塔底下开村民大会,啊,七点半在水塔底下开村民大会,希望大家能把手里的活撂一下,啊,七点半,请大家准时到,请大家准时到。”架在村子中央水塔上的四个大喇叭朝村子的四个方向声嘶力竭的传达着村长文斌老汉那洪钟般的声音。
“又在那儿胡吱哇,都黄土埋到下巴的人咧,还不安生。”彩霞端着鸡食走进鸡房房儿“咕、咕、咕……快吃、快吃,吃咧多下蛋。还没这鸡娃儿叫的好听呢,整天跟条疯狗一样胡叫唤……”彩霞添完食又拿起水瓢给鸡饮水。
“娅曼,文斌叔说啥呢?”娅曼的丈夫选悌扛着锨从地里回来了。
“说是今儿黑七点半在水塔底下开会呢,具体啥事可没说。你赶紧洗一下,马上就开饭咧。”娅曼从灶房的窑窝儿探出头说“顺便把咱妈叫一下,人在咱三娘家捶布呢。”
“噢,布织完咧?前天不是还有四个被单么,咋织的这么快呢。”选悌说着从缸里舀了一瓢水咕咚咕咚的喝了起来。
“你干啥呢!马上就吃饭咧,你饮一肚子水,等会儿把饭剩下咧咋办?”娅曼生气的瞪着选悌。选悌赶紧放下瓢冲着娅曼憨厚的一笑,把娅曼也给逗笑了,她接着说“咱妈闲不住,紧赶慢赶一定要今儿把布割撒了,这后晌才割撒,就缝咧一床被单拿到三娘那儿捶去咧,我劝都劝不住。”
“那你知得到她这么急的缝这被单做啥呢?”选悌用笤帚拍打着身上的土说。
“我咋能知道,还搞的神神秘秘的。好咧,我馍能提咧,你赶紧去叫咱妈吃饭,吃完饭你去看一下文斌叔说啥。”娅曼已经开始摆炕桌了。
“我立马去”选悌应了声就大步流星的出去了。
过了有半个多小时,选悌一个人回来了。
“咋你一个人回来咧?咱妈呢?”娅曼问。
“三娘说咱妈早都捶完布走咧,我去她经常去的地方都找咧,可就是没见人,这把人急的。”选悌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有气无力的说。
“那她这是干啥去咧,我看咱妈这几天有些不对劲儿,做啥事神秘的很,是不是?”娅曼笑了起来。
“是啥?”选悌不解的看着娅曼问。
“看你瓜的,是啥?过些日子你就知道咧。咱妈还不回来,我这饭都凉咧,我再去热一下,咱妈胃不好……”
“妈,你干啥去咧,咋才回来?”就在娅蔓走进灶房的时候选悌妈回来了,脸上还有一丝掩盖不住的喜悦。
“我到你三娘那儿去咧。”选悌妈说这话的时候有点慌。
“妈,你回来咧,咱赶紧吃饭。”娅曼端着饭从灶房出来了,细心的娅曼注意到了她妈拿出去的被单没有了,心里便明白了几分。
“对,赶紧吃,赶紧吃,选娃吃完赶紧去看你文斌叔说啥事呢。”选悌妈赶紧端起碗吃了起来。
“噢,妈你……”选悌还想问却被娅曼瞪了一眼就打住了。
秋分以后,天已经黑的早了,刚到七点村里的路灯就已经亮了。昏黄的灯光引来不少半死不活虫虫,没头没脑的绕着灯泡乱飞。现在是农闲时间大家都没多少活,所以这才七点刚过水塔底下就已经来了不少人了。三、五个人一堆,女人家在打毛衣、纳鞋底儿,相互交流着、炫耀着,男人家则在一起谝闲传、飘三叶、挖坑,一摊一摊有说有笑的。
“选娃,这两天干啥呢?满堡子打牌、挖坑的人,伯就是寻不见你么。”
“噢,大伯啊”选悌听见声音便转过身来,看见他大伯在一棵老槐树底下蹲着抽旱烟呢。“这两天也没弄啥,趁着没活我把地拾掇咧一下,今年叫的那二道毛犁地的把地一下弄的豁豁拉拉的,再不拾掇往后去水都没法浇。”选悌说着递给大伯一根烟。
“抽着呢,你自己点上。”大伯扬了扬他的烟锅说“选娃是我看着长大的,满堡子我就看上选娃一个小伙,人又勤谨又没瞎瞎毛病,以后肯定是好日子。”大伯冲着选悌伸出了大拇指。
“看大伯说的,我哪来那么好。”选悌听着大伯的夸奖有些不好意思了。“大伯这两天身体咋相?”
“好着呢,能吃能睡的,有空儿就闲个花花打个麻将,好着呢。”大伯把烟锅在鞋底上磕了两下插到腰上说。
“那就好,老咧人么就是图个心情好。”选悌看着乐呵呵的大伯觉得心情特别好。
“村长来咧,村长来咧”人群中有人嚷道。于是一摊一摊的人就自觉的聚拢到一起。
水塔底下是以前农业社时留下的一块碾麦场,在靠东边那儿有一个土台台,也不知道是怎么形成的。有人说那是天然形成的,还有人说是谁在那儿堆的土,更有甚者说那是以前留下的一堆粪天长日久的风化了,再经过娃们的反复摩擦最后形成的这一座“平顶山”,谁知道呢,反正这今天已经成为村长开会,宣读文件的一个天然讲台。这会儿村长又站了上去,开腔了:
“各位乡党,各位乡党,今儿黑把大家叫来,主要有三件事,啊,三件事。这第一件事就是没有交粮的赶紧把粮交了,再不交乡上就要下硬茬子整你咧,这都是躲不过的,你胳膊能拧得过大腿?所以说,赶紧交了,免得以后叫人家弄去,丢人的很!”村长说完用他那鹰隼般的眼睛在人群里搜索着那几个没交粮的人。
“这第二件事,就是咱的百年大计——计划生育问题。国家一再强调要‘晚婚晚育,少生优生’可咱有些村民就是想生个二胎,生个娃子,你往咱办公室门口的墙上看一下,看一下写的啥——‘生男生女都一样!’希望有些村民能提高觉悟,这生二胎违反国家政策不说,光是给自己造成的负担就够受咧,一个娃多好,负担轻……”
“净在那儿放屁”彩霞在人群的后边站着给她男人养悌打毛衣,一听村长说这话气就不打一处来。因为——
彩霞头胎生了个女子,心里不美气,看见人家媳妇抱个娃子心里就不舒服,觉得比别人少了个啥,所以一心要生个带把儿的。可没想到她把丈夫的工作做通——同意再要一个时就被乡上的人拉去节扎了,断了彩霞再生二胎的念想。这一下把彩霞气的不轻,好几天不吃不喝寻死觅活的,最后还是养悌去彩霞娘家把她妈请来了才把彩霞劝下。
彩霞事后一直在想是谁把她告到乡上去了,分析来分析去只有一个人有可能,那就是村长,因为他有动机——可以评计划生育先进村,听说还有1000元奖金呢。所以彩霞现在一听村长说这计划生育问题就气得呼呼的,恨不得上去把村长的嘴给撕了。
“这第三嘛,就是今年就轮咱村接城隍咧,咱这接城隍,29年才能轮上一回,所以说对于咱这29个村子来说这可是一件大事,再个儿说嘛接城隍也有利于咱村的精神文明建设。大家都知道,咱接的这城隍原名叫纪信,就是咱纪家庄人,他为了保全皇上舍弃咧自己的性命,救了全天下的黎民百姓,是个义士,他的这种奉献精神值得咱后人学习,所以这接城隍一点都不能马虎。今儿把大家叫来就是给大家说一下这接城隍凑钱和选文官的事。”村长站在“讲台”上还用他那洪钟般的声音说着。
“那就凑嘛,有啥说的,你大队干部把锣锣儿往各家各户门口一敲,人家肯定就给你把钱拿出来咧。”说话的叫二万,姓万排行老二所以村里人就叫他二万,他以前也是个可怜娃,这几年也不知道祖坟上冒啥青烟了,捣鼓水泥预制板弄了些钱,如今这说话也硬气了。
“对着呢,但这话虽这么说,咱还得把话说清楚,咱各家各户都量力而行,5块10块不嫌少,100、200也不嫌多。”
“呵呵……当然不嫌多咧”“谁是瓜子才嫌多呢”……底下的人笑着议论起来。
“大家都静一下,听我把话说完。收钱这事咱以后再说,眼下主要问题是选文官,文官就是城隍爷跟前拿笔杆子的那个官,这得大家伙儿推举一个德高望重的人来当。”村长的声音更大了,盖过了底下的嗡嗡声。
“那还用商量,当然是选文斌叔你咧”二万又开腔了。“你看咱村自文斌叔当村长以来,变化多大啊,路也修咧,路灯也安咧,就连乡亲们磨牙拌嘴的事都少咧,选文斌叔没错……”
“二万,少胡说,咱村比我能行的人多着呢,看你话多的!”村长把二万的话打断了说。
“文斌叔,我说的是实话,也是心里话,其他人再能行他没给大家办啥事么,只有你,帮着我们大家共同致富……”二万还在吱唔着。
“那还能选谁啊?我看选村长好着呢……”底下又开始议论了。
“那就选三伯吧,三伯当过中学校长,是个文化人,当文官也挺合适的”人堆里传出一个声音。
“就是,就是”彩霞提高了嗓门说:“选三伯最合适咧,三伯又有文化待人又和气,一辈子没做过啥见不得人的事,不像有些人整天光想着害人。”彩霞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眼睛像两把刀子一样瓷嘟嘟的瞪着台上的村长。
其他乡党都明白彩霞说这话的意思,都不吭声了。
“彩霞,少说两句。”看着会场的气氛不对,选悌开腔了。
“哥,我说的都是实话,为啥要少说。我就是支持选三伯当文官,看谁能把我咋!”彩霞还是瞪着村长,眼睛连闪都不闪,看得旁边的人都觉得冷飕飕的。
“行咧,今儿这会就开到这里,大家回去都思量一下,过些日子咱就投票选文官。”村长说完就走下土台台儿回家了。
“彩霞这媳妇还恶的很……”
“就是,就是”
“恶的有些不讲理,胡搅蛮缠……”
“你打算选谁当文官啊?……”大家议论着往回走,有些话也传到了彩霞耳朵里,可彩霞充耳不闻,昂首挺胸的像打了胜仗的将军一样凯旋回家了。
狗咬人不算新闻,人咬狗却是人人关心的头条新闻。在乡下整天见的都是狗咬人的寻常事,可供人们谈论的话题很少,而这天晚上整个村子沸腾了,当然,谈论的重点就是村长的讲话和彩霞的惊人表现。
“妈,你把你儿媳妇管一下,她昨个黑咧把我文斌叔弄的没面子的很。”选悌第二天给他妈说。
“娅曼咋咧?” 选悌妈问道。
“不是娅曼,是老二媳妇”选悌纠正说。
“养娃媳妇?彩霞?她把你文斌叔咋咧?” 选悌妈紧张的问。
“咋咧?她说我文斌叔整天害人,接城隍不能选我文斌叔当文官。”
“这死女子,咋能这样说你文斌叔呢,我去看一下。”选悌妈说着就停下手中的活往出走。
“妈,你去咧以后别急,说话别太直咧,不然叫彩霞顶你几句你还受不了”选悌叮咛她妈说。
“知道咧,我不信她一个儿媳妇还能把她婆婆咋咧。”选悌妈说完最后一个字人已经出了院子。
“娅曼,你去把咱妈跟上,操心彩霞疯张浪势的说些难听话着。”选悌还是不放心又叫娅曼跟了上去,彩霞于是赶紧撂下手里的活追她妈去了。
彩霞是养悌媳妇,养悌是选悌他弟,兄弟俩十几岁就死了父亲,全靠他妈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大,所以兄弟俩对他妈特别孝顺。后来兄弟俩先后结了婚又分了家,按照当地的风俗习惯一般分了家以后老人都是跟小儿子过的,可是彩霞听了娘家她妈的话就是不要老人和自己过,为这事两口子吵的呀!最后他妈看着怕伤了两人的感情就自己到老大那边去了。为了这养悌还在他妈那儿跪了一夜呢,可老人说什么都不回去了,最后没办法,只能是养悌每天来把他妈看一下,隔三差五的给他妈捎些好吃的。
如今,养悌到城里打工去了,留下彩霞和女儿两个人在家,女儿前几天还被接到她舅家陪她舅婆去了,本来彩霞也是要去的,可家里养了那么多鸡一天得三顿的喂,实在走不开她才没去,所以现如今就彩霞一个人留在了家里。养悌走的时候还一再的叮咛彩霞要多到妈那儿坐坐,可是从养悌走到现在彩霞一共就看过他妈两回,一回是要浆水引子,一回是给娃要鞋样子。
“霞娃,霞娃,你出来”选悌妈站在门外生气的叫着。
“噢,妈,你咋来咧,快进来么,站那儿干啥”彩霞正在炕上看电视纳鞋底儿,一听是他妈的声音赶紧迎了出来。
“我不敢进,你现在可是名人咧!”选悌妈带着讽刺的口吻说。
“妈,看你说的,是不是我有啥事做错咧?妈,要是我做错咧,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别生气,咱先进屋”彩霞嘴像抹了蜂蜜一样甜,说着就上前去拉她妈进屋。
“你别碰我!我不进……不进……”选悌妈打定主意铁了心不进去。
“哎呀,妈,咱有啥事进屋坐下好好说,在这喊叫丢人的很!”彩霞把她妈硬往屋里拽。
“你还怕丢人?你看你昨个儿晚上弄的那事!”选悌妈生气的喊着“你别拉我,我不进去……”
“彩霞!你干啥!”这时,娅曼赶来了,看见两人拉拉扯扯的就连忙搭声喝止彩霞。
“姐,你来的正好,你赶紧把咱妈劝一下,别在这儿喊咧,咱有话进屋说么,在这儿丢人的很!”彩霞像看到了救星一样解释说。
看来彩霞还没敢怎么样,于是娅曼就上前去劝她妈“妈,咱有话好好说嘛,都是一家人啥话不能好好说非要喊喊叫叫的,你别跟彩霞一般见识,咱进屋说” 娅曼把她妈劝到了屋里。
“彩霞,去,给咱妈倒些水” 娅曼扶着她妈坐下,老人气得直喘粗气。“妈,你别生气,咱有啥话坐下好好说嘛,喊喊叫叫的解决不了问题” 娅曼劝着她妈说。
“妈,你喝水,我有啥做的不对的你就说嘛,你在门口一喊叫其他乡党还以为我这儿媳妇把你可咋咧,要是让你养娃回来知道咧,还不把我捶死呀!”彩霞端了一缸子水递给她妈,选悌妈气还没消,头转到一边去了不接彩霞的缸子,娅曼怕局面僵下来就替她妈接了。
“彩霞,你也搬个凳子来坐下,妈,你喝一口吧,别气咧。” 娅曼从中调停着。
“霞娃,我问你,你跟养娃是谁介绍你们认识的?”选悌妈转过头来问彩霞。
“是村长”彩霞搬来凳子坐下。
“我再问你,你这新房的庄基地是谁划给你的?”选悌妈眼睛死死地盯着彩霞。
“是村长”彩霞不敢看她妈的眼睛,故意看看门外避开了。
“你养鸡没钱,是谁给信用社跑帮你办的贷款、给你做的担保人?”选悌妈已经到了极限,她指着彩霞院子的鸡房房儿问。
“是村长”彩霞抬头顺着她妈手指的方向再一次打量了一下家里的主要经济来源——哪个她一天要进进出出好多次的鸡房房儿。
“你还记得啊!那你文斌叔咋把你得罪咧,咋害你来?你看你做的那事!”选悌妈气得手直哆嗦。
“咋得罪?咋害人?这还用说,他把我告到乡上,人家把我一节扎叫我生不了娃咧,你说他这事做的恶不恶,害不害人?”彩霞再一次想到自己生个男娃的梦想让那个死老汉无情的击碎便没好气的说。
“你咋肯定就一定是你文斌叔把你告咧?难道不会是其他人啊?”选悌妈问。
“我能肯定就是他,这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他把我一告不但能拿1000块钱奖金还能得‘计划生育先进村’的荣誉,你说不是他还能是谁!”彩霞咬牙切齿的说。
选悌妈一时被彩霞有理有据的话说的哑口无言了,彩霞见这种情况接着说“妈,你别生气咧,反正我是不同意文斌这老不死的当文官,谁要是支持他就是跟我作对,我要记他一辈子仇!”
选悌妈听了这话眼睛都湿了,她不说话了,她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扭头就往外走,娅曼瞪了彩霞一眼说“看你把咱妈气成啥咧!”就追了出去。
“妈,你走慢些,别生气咧,彩霞娃小,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娅曼劝着老人说。
“我不跟她一般见识,可你文斌叔好心好意对她一家子,她把人家的好心都当成驴肝肺不说还这样害人家,你说……今儿就叫选娃打电话把养娃叫回来!”
“我回去就叫选娃打,你先别生气咧,咱人要紧。”选悌妈一声不吭的往回走,充满了心事。
从彩霞家回去后,选悌妈就一病不起了。
“选娃,你给养娃把电话打了么?”选悌妈昏昏沉沉地睡了两天之后吃力地睁开浮肿的眼睛问守在炕头的选悌。
“打咧,打咧,妈,你别急,养娃马上就回来了。”选悌守在他妈炕头端茶倒水已经两天了,两天里没眨一眼。
“选悌,我刚出去倒水看见有个瘦瘦高高的人影儿在咱门口那儿晃来晃去的,我一搭声人就跑咧,你说不会是贼吧?你这两天要操心咱的门户。” 娅曼提着脸盆匆匆地走进来对选悌说。
“没事,我这两天都在屋,你放心,再说咱这屋有啥值得偷的”选悌看着娅曼过分紧张的样子笑了起来。
“你还笑,俗话说‘穷家值万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着’,你还是操点心。” 娅曼瞪着选悌说。
“娅曼说的对,你还是操些心好。”躺在炕上的母亲发话了。
“噢,知道咧。”选悌看着母亲认真的回答。
就在选悌和娅曼讨论这个人影儿的底细的时候,他们谁也没注意到从他们这位老母亲的脸上划过的那一丝不安和焦急的神情。
就在选悌妈病倒的第三天早上,养悌回来了。
“妈!”还没进门,养悌就叫了起来。
“选娃回来咧,快,先把行李放下。”选悌和娅曼走出来接住养悌,然后压低声音对养悌说“彩霞把咱妈气的病下咧。”“来,咱妈在炕上睡着呢,你快进去看一下。”选悌又放大了声音说。
“妈,我回来咧。”养悌看着好几天没有好好吃饭而更显苍老的母亲哭了起来。
“瓜娃先,哭啥呢,妈好好的,别哭咧,让隔壁临身听见还以为妈咋咧。”选悌妈说着眼泪也顺着她那布满皱纹的脸上流了下来。原来眼泪从老人的脸上流下来是如此的悲凄、如此的具有感染力,看得选悌两口子也红了眼睛。
养悌陪他妈说了一上午的话,快要吃晌午饭的时候他却执意要回去了。
养悌回到家的时候彩霞正在做饭,猛的一抬头发现跟前站了一个人,吓得她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你咋回来咧?也不打个招呼,进门还悄悄蔑蔑的,咋?想给我个惊喜?”彩霞抹着胸口笑着说问。
“惊喜?想的美!我问你,我没在这几天你咋把咱妈惹下咧?”养悌把行李往地上一摔,脸一沉,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彩霞。
“你那么凶的想咋?吃人呀!我没惹咱妈啊!”彩霞站了起来,她觉得委屈的哭了起来,哽咽的说“刚回来就这么凶的,我一个人在屋操持这个家……”
“你没咋?你没咋能把咱妈气的躺到炕上不吃不喝?”养悌不理彩霞的哭声越来越大。
“我真的没咋,就是那天咱村开会说要选接城隍的文官,有人选咱三伯,有人选文斌那个死老汉,我不同意选文斌就说了两句,第二天咱妈就问我为啥顶撞人家,我还没说啥呢咱妈就回去咧。”彩霞一脸无辜的看着凶巴巴的养悌。
“你咋说来?”养悌问,腮帮子的肉疙瘩一鼓一鼓的。
“我说谁支持文斌当文官我就记谁一辈子仇。”彩霞看着养悌凶神恶煞的样子,细细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明显的胆怯。
“那你为啥跟村长老过不去?人家把你咋得罪咧?”养悌声音有些柔和了,脸色也不那么难看了。
“为啥?他叫乡上人把我节扎咧,叫我生不了娃咧,你说为啥。”彩霞因为生了一肚子的气而给自己壮了胆子,声音比刚才略微高了些。
养悌听了这句话后不吭声了,彩霞看着丈夫,只见他攥着的拳头松开了,脸上的线条也柔和了。
“彩霞,节扎这事不怪村长。”养悌心平气和的对彩霞说。
“不怪他,那怪谁?不是他把我告到乡上我现在都能抱个娃子满街道转咧。”彩霞声音越来越大,已经完全没有刚才的心虚和胆怯了。
“你咋知道就一定是村长告的状,说不定还是其他人呢。”养悌说话的时候仔细观察着彩霞面部表情的变化,小心翼翼的说。
“其他人,不可能!我又没得罪过其他人,再说把我告到乡上只对他文斌有好处,对其他人又没啥好处,瓜子才去告我跟我过不去呢。”彩霞有条有理的分析着。
“彩霞,咱为啥一定要个娃子?我不是给你说过,现如今都是只生一个,生男生女都一样,你执意再生个娃子,咱既要被罚款不说又要承担养活两个娃的负担,太难咧!你生个娃要是不能给娃好的生活条件,叫娃老可可怜怜的还不如别要娃。”养悌又把以前劝了彩霞不下一百遍的话耐心的给彩霞重复了一遍。
“就算是只生一个,他也得到我这儿来给我好好说嘛,劝我自己主动去乡上做手术,他不能一声不响的就把我强行拉去啊!”彩霞生气的说。
“让你节扎这事,我不是给你说过么,可你不同意啊!” 养悌盯着彩霞那一双喷火的眼睛看着。
“你说归你说,他文斌没来我这儿给我说过,我就是记他的仇!记一辈子!”彩霞也圆睁着她的眼睛与选悌对视着。
“这事不是文斌叔干的。” 养悌收回了目光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
“不是他干的,那你说是谁干的?”彩霞仍旧盯着养悌厉声的问道。
“是……是……” 养悌吞吞吐吐了半天之后一咬牙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是我来。”
“娃他爸,再别开玩笑咧,咋可能!你别替文斌那个老不死的说话咧”彩霞不信。
“真的是我来”养悌抬起头看着似笑非笑的彩霞说。
彩霞脸上的肌肉慢慢的发生移位、变形、重组,最后由刚才不相信的笑脸变为一张欲哭无泪的脸。
“说!为啥!你为啥要那样做!”彩霞声嘶力竭、近似疯狂的喊道。
选悌被彩霞的声音压下去了,他顺着门框蹲了下去。“我以前也给你说过咱只要一个就行咧,可是你不听么,我没办法就到乡上去和我同学商量,认为这二胎是坚决不能要咧,可用啥方法让你同意,我俩商量咧几天都没商量出个啥好方子,最后实在没办法只有先强行把你拉到乡上把手术做了,以后再慢慢给你解释。彩霞,这事是我做的不对,对不起……”养悌双手抱着头痛苦的说着。
养悌说这些话的时候,彩霞的眼泪像院子的压水井一样一股一股的往下淌,看得养悌也心疼了。“好咧,彩霞,别哭咧,说一千道一万都是我的错,这事和文斌叔、和咱妈没关系,你明儿去给咱妈道个谦,她老人家一个人辛辛苦苦把我兄弟俩拉扯大不容易,咱别叫她生气,啊?”养悌说着上前扶瘫软的彩霞“你先回屋歇着,今儿这饭我来做。”
时间加感情是具有魔力的,它能让人把想不通的事想通、把忘不了的仇恨忘记。经过小两口一晚上掏心窝子的交谈,彩霞终于说服自己了。第二天,养悌和彩霞就炖了一只鸡给他妈提去了。
“妈,我和彩霞来看你来咧。”养悌走到他哥家门口就高兴的喊着。“妈,我和彩霞来看你来咧”养悌推开房门冲着炕上的老母亲像个孩子一样笑嘻嘻的扮着鬼脸。
“妈,我来看你咧,以前都是我不对,你不要记恨我”彩霞看着消瘦的母亲流下了愧疚的眼泪。
躺在炕上的母亲见儿子和儿媳妇来看自己了,打心眼里高兴,在养悌的搀扶下靠墙坐起来说“快坐,快坐,妈咋能记恨我娃呢,只是你把你文斌叔冤枉死咧,人家给咱帮咧那么多忙,咱……妈觉得对不住人家。”
“妈,你就别难受咧,我等会儿就带彩霞去给文斌叔陪个不是去”站在一旁的娅曼见老人有心事就上前给老人宽心。
“就是,就是,我姐说的对,等下就让彩霞去,妈你先把这鸡汤喝了,这是彩霞炖咧一上午弄的,妈,你尝尝。”养悌把鸡汤递给彩霞使了个眼色。
彩霞明白了,接过鸡汤说“妈,我喂你”
“不用咧,我自己能端着喝”说着就要自己端碗,彩霞把碗端着不放手。
“妈,你就让彩霞喂你吧”娅曼在一旁打圆场说。
在彩霞的一再坚持和众人的劝说下,老人终于乐呵呵的让彩霞喂完了一大碗鸡汤。喝完后她说“汤香的很,肉也烂的很,我彩霞能行的很。”一连三个“很”字夸得彩霞都不好意思了。
“那你现在跟你姐到你文斌叔那儿去一趟,给人家说几句好话。”老人家还不忘给文斌老汉道歉的事。
“行,妈,那我们这就去咧”娅曼说着就拉彩霞往出走。
“彩霞,你不觉得咱妈对文斌叔特别关心吗?”娅曼边走边说。
“姐,你不说我还不觉得,你这一说还真是的,从她到我屋兴师问罪再到今儿一个劲儿的叫我给文斌叔道歉,好象还真是那么回事啊!”彩霞兴奋的说。
“你说他俩一个鳏,一个寡,会不会?”娅曼笑着对彩霞使了个眼色。
“难说,不过要是两个人能走到一起也好着呢,那你说两个人以前咋不老早……”
“老早娃还小么,现在两边的娃都成家立业咧”娅曼明白彩霞的意思便打断她说。
……
说着说着两人就来到文斌老汉家了。
文斌老汉家的房子是上个世纪80年代盖的,外边看起来灰蒙蒙的。文斌老汉20岁结婚35岁媳妇就死了,留下一男一女两个娃,他又当爹又当妈的把两个娃拉扯大,两个娃也争气,都考上了大学出去干事了。如今就他一个人在家,俩娃好几次要接他去城里住,他总推辞说舍不得这街坊邻居,放不下这黄土地,没办法,俩娃只有经常回来看看他爸。
 “文斌叔,文斌叔在屋么?”娅曼在院子里喊着。
“在,在呢”文斌老汉从屋里走了出来,还系了个围裙象是正在做饭。“是娅曼跟彩霞啊,快屋里坐”
“文斌叔正做饭啊?”彩霞问。
“一个人在屋,啥时候饿咧啥时候做,今儿一下就扛到现在咧。”文斌老汉擦着沾满面的手说。
 “文斌叔,我今儿来是带彩霞给你赔不是来的”娅曼拉了拉彩霞的衣角。
“文斌叔,前几天那事是我不对,我误会你咧”彩霞站在那儿像做错事的小学生一样低着头说。
“说的啥话嘛,先坐下,有啥对不对的”文斌老汉给两人递去两个凳子说“都过去咧,过去咧就别提咧,霞娃也别放到心上,么事的”文斌老汉装上一锅烟点着火抽了两口说“再说叔本来也就不够格当那个文官,叔……”
“叔,你够,够够儿的,我说那些话都是胡说的”彩霞不等文斌老汉说完就赶紧说。
就在彩霞和她文斌叔说着话的时候,娅曼悄悄走进文斌老汉的灶房帮他做起了饭。娅曼边揉面边透过和里屋相连的窑窝儿打量着这个老头儿的房子,干净、整洁但又好象缺了点什么,到底缺什么呢?对!女人,缺了点女人味儿。咦,文斌叔炕上铺的被单咋有点眼熟呢?那花色,那格子……没错,那就是前几天还在她家织布机上的那个……那我妈生病时家门口的那个人影儿?背身像的很……就这样一个一个的细节被娅曼串了起来,一个完整的故事在她脑海里形成了。
娅曼笑了笑,有力的揉着面,她看见彩霞已经和她文斌叔有说有笑了。
“文斌叔,我饭做好咧在灶房放着呢,你赶紧去一吃,我跟彩霞就先回去咧”娅曼做好饭出来说。
“你把饭做好咧?我还以为你刚出去咧,太麻烦你咧,那一块儿坐下吃嘛”文斌老汉有点吃惊有点感激的说。
“不咧不咧,我们都吃过咧,你赶紧吃,那我们就回去咧”彩霞起身说。
“那行,你回去给你妈说我好着呢,叫她别担心”,“别担心”三个字说完后老汉好象意识到了什么,表情有些不自然了。
这一切娅曼都看在了眼里。娅曼和彩霞出了她叔的门往回走,路上娅曼一句话都没说表情还很怪异,弄的彩霞还以为自己又说错什么话了,后来快走到的时候彩霞憋不住了,她问娅曼为什么,娅曼说不是因为她她才放心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养悌和彩霞把他妈接到家里精心照顾了一些日子,老人吃的好睡的好心情又格外好,很快身体就恢复了。
选文官那天,盛况空前!就连前段时间县上派干部来大张旗鼓地搞的民主选举也望尘莫及,水塔底下人声鼎沸,喊声、笑声、说话声、孩子们的嬉戏打闹声汇成了千人合奏的大型交响乐。发选票、填选票、投票、唱票……经过一个上午的忙活,接城隍的文官选出来了:文斌老汉以绝对的优势当选了!这让五十多岁的老汉脸上笑开了花,而更让这朵花绽放的绚烂的是他又做了一回新郎,新娘就是选悌妈。(陕西省交通厅宣传教育中心)

作者:张路 单位:陕西省交通厅宣传教育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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