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        归

 

                                                                                                                                            

 

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已在火车上，身体的每个毛孔里皆散发着酒精的气味，头炸裂般的疼，身子稍稍一动便想呕吐。我揉揉酸涩的眼睛努力地回忆着，大脑像一部高速转动的雷达，把之前发生的事一遍遍地扫描，却总是想不起自己是如何上的火车，仿佛电影胶片断掉了一截，上下内容无法衔接上。突然，弹簧式地跳起来，行李！我的行李包呐？急忙黑暗里四下摸索，发现我的行李包正安稳地躺在行李架上。再摸摸身上，钱夹、手机样样都在，我松了口气，软软靠在卧铺上。我是怎么上的火车？我反复地想，头又开始疼起来。这次酒喝的实在太多了，用西安话叫“喝高了”，高的深一脚浅一脚糊里糊涂上了火车。我摸出车票，借着过道里微弱的灯光查看，17号下铺，没错。西宁至西安，也没错。可这火车是开向哪里的？我困惑地望着漆黑的窗外。

车轮压着铁轨发出有节奏的铿锵声，又一阵呕吐的冲动，我感到胃里在汹涌澎湃，忙跑进车厢盥洗间歇斯底里地呕吐起来。盥洗间的灯光很亮，白灿灿地晃眼。我看见镜子中一个脸色苍白、面容憔悴、醉眼惺忪的家伙，哦！那是我吗？我不敢相信，但镜子中与我做同样动作的家伙又分明是我。转过身来发现列车员在身后冷眼看着我，我弱弱地问她，是开往西安的车吗？她用鼻子哼了一声算作确认，眼神里充满着鄙视。我踉踉跄跄回到卧铺上，听见列车员在盥洗间里哗哗地用水冲洗地板。

列车夜间开行的速度很快，偶尔会猛地晃动一下，仿佛急速行驶的汽车刹了一脚闸，小桌上的瓶瓶罐罐随即相撞发出碰酒杯般的响声，于是，白天的酒桌上场景开始不断在眼前闪现……

    “黄工来我们青海，如果不尝尝这青稞酒等于没来。”祁参谋举着酒杯，眉眼间洋溢出真挚地热情。

“我说张连长，黄工此次随我团赴高原实兵演练，为咱战鹰提供飞行保障，今儿咱给人家送行，你是不是该向黄工敬杯酒呀！”祁参谋话音未落，张连长的酒杯已伸到面前。

“黄工不辞辛苦，全力以赴配合我机务大队转场演练，兄弟敬你一杯，先干为敬！”说完一杯见底。

“你看看，咱张连长，就是爽快！”祁参谋指着张连长的空酒杯对我说，无奈我也得干了。

祁参谋样子斯文，像个学者，虽无军人的魁梧，可他作为机场地勤工作的主要负责人“份量”却很重。

酒桌上加我一共是六个人，除了祁参谋、张连长、郭排长外其余两位是初次见面。张连长介绍说他俩是机务大队酒量最好的，是专门为“陪陪”我而叫来的。个子高叫李大勇是个志愿兵，胖一些的那个是周干事。

那个被称作周干事的笑容满面地站起来，隔桌和我握了手让我叫他小周，少不得又是初次见面酒为媒一类的客套后碰了酒杯。周干事又告诉我他曾在西安空军通讯学院上过学，也算与我这个西安人有点缘，于是我们又再次碰了酒杯。李大勇像是个实在人，话语不多喝酒却有些生猛，不端酒杯则罢，一端起便是一口闷。

“李大勇！”祁参谋叫了声。

“到！”李大勇条件反射似的应声站起。

祁参谋嘿嘿笑道：“这又不是操场上列队，你喊什么到？”李大勇不好意思地憨笑着，脸膛红似一轮落日。

祁参谋给李大勇使了眼色，李大勇长长的胳膊就伸向我。杯子碰着杯子，却没想出合适的酒辞，也就免了，喊了一声“喝”便仰脖干了。

郭排长不失时机地凑上来说：“黄工，我很敬佩您，您不但技术精湛，而且非常敬业。这次转场演练，为了保障次日飞行，常常得要连夜检测起落架和减震柱，咱高原的冬季，滴水成冰啊……黄工，感谢的话就不说了，都在这杯酒里，来，我们为黄工的敬业精神干杯！”

在酒桌上随便扯过一个什么便可为此干杯，为友谊干杯、为友情干杯，为生意干杯、为生日干杯，为……我看不如为再喝一杯酒干杯，不如像李大勇那样瞪着夕阳红的眼睛，鼓着腮帮子说不出一句囫囵的敬酒词，只管和你碰罢酒杯一口灌下，再用空酒杯照着你的脸，不信你不喝，不喝就是不给面子。

火车钻进山洞，车轮与铁轨的撞击声成倍地放大。山洞一个连着一个，列车被铁轨牵着不断穿梭其间。车上的乘客大都进入了梦想，我靠在被褥上，双手交叠放在脑后，脑海里又浮现出白天的情景。

送行的酒从中午喝到下午，不知是海拔高的原因还是酒精的作用，我隐隐感到头昏胸闷。祁参谋执意要送我回酒店去，已有几分醉意的我一再谢绝了他的好意。我努力地保持着身体平衡，为的是不在他们面前显现出醉态来。

与祁参谋他们挥手别去后沿大街信步前行，冬季的寒冷压不住体内的燥热，我解开大衣的纽扣让寒风尽情扑入怀中。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到了哪里，待停下时已站在一座大桥上。桥下河面上结着厚厚的冰，冰晶交错而生，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光芒。我兴奋地掏出手机，逐个给西安的同事们描述这里美妙的冬景，同事们却在电话里一遍遍催促我尽快搭乘出租车回酒店去。

回到酒店后倒头大睡，依稀记得其间有人反复打电话提示我莫误火车，却不记得那人是谁。酩酊之中如同进入梦幻，待醒来时却已在火车卧铺上了。

进入甘陕交界处，天色开始放亮。酒意渐渐散去，懵懵懂懂地想了一夜，竟没想明白自己是如何登上火车的，说来可笑。车厢里的人们陆续起床了，我则昏昏欲睡，身心疲惫不堪。想到这次在高海拔、低气压状态下所检测出的数据，将对我液压助力产品某项目攻关起到决定性作用，笑容便挂在了疲惫的脸上。

有时醉酒也是一种快乐，人生难得几回醉嘛！

（中航工业庆安集团有限公司  于泓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