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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祖琼
中秋节要到了，妈妈跟我说，去看看你舅舅吧，儿女都不在身边，就他们两个老人孤零零的，你舅妈身体也不好……
我早就打算中秋节买点月饼，水果去看舅舅，陪他们吃顿饭，也算是家人团圆了。对于舅舅，我是有一份特殊感情的。儿时，我好读书，舅舅上过高中，是亲戚中最有文化的人，他的语文课本是我童年的唯一读物，也是我爱上文学写作的启蒙教材。
二十年前，我读小学六年级，学校离家远，只好住校。和现在的孩子没法比，我们那时候各方面条件都很差，最差的要数学校的伙食了。每个星期，住校的学生们要从自己家里背包谷粉子交到学校，一天两顿都是包谷糊豆儿。有的家长交到学校的包谷粉子是家里最差的包谷磨出来的，黑乎乎的，甚至没有筛尽糠壳，也没有箩过细面。这样的粉子在煮的过程中容易结成疙瘩，咬开里面是干心，只能吐掉。那时候同学们家里条件都不好，为了凑斤两，有人交到学校的粉子潮分重，容易发霉，即使这样，我们每顿饭也只能舀到一碗糊豆儿，不仅难吃还吃不饱。
舅舅那时候在学校代课，一个月拿几十块钱。表姐表弟也在上学，舅妈没有工作，住在学校给一家人做饭。他们生活很拮据，每天和学生伙食一样吃糊豆儿，不过比我们伙食上的好吃，起码菜里的油水多一些。妈妈说过，吃饭的时候别在舅舅家门前晃，学校亲戚家的小孩四、五个，叫一个不叫一个得罪人；叫你吃了，他们自己不够了；不叫你吃，舅舅肯定于心不忍，得自觉。所以每次吃饭我都躲在操场的一个角落里，匆匆吃完就往教室跑。
有一次过什么节，我已经记不清了。中午，我照例蹲在操场边边上吃饭，才吃了几口就听舅舅在操场上叫我名字。我站起身，舅舅二话不说，拉着我就走。到了他们家一看，桌上盛着四碗热气腾腾的白米饭，还炒了肉。我不由得咽了咽口水。我紧紧地端着自己的碗，被舅舅摁到桌子边上坐下。表姐表弟已经压抑不住激动的心情大快朵颐起来。我偷偷瞄了瞄舅妈的脸色，似乎没有什么不悦，于是安下心来坐着。我低着头，刻意不去看桌上的米饭和肉，机械地低头吃自己的糊豆儿。舅舅给我夹菜，我连眼皮都没抬，只顾低着头吃。舅舅让我把糊豆儿放一边，重新拿碗舀米饭吃，我也执拗地不肯。舅舅不再坚持，坐在旁边却不端晚吃饭。表弟吃完后，嚷着没吃饱，舅舅把自己跟前那碗饭分了他一些，等我们都吃完了，舅舅才开始收拾桌上的残羹剩饭，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我暗暗地舒了一口气，幸好没有吃米饭，要不然舅舅这顿就要饿肚子了。
后来舅舅又叫我去他家吃饭，我仍然紧紧护着自己的糊豆儿，生怕被抢了似的，象征性地吃几口他们炒的菜，算是安慰了舅舅的心意。有时候我也执意不去，当着一大群同学的面，任凭舅舅怎么说我说都不去，后来干脆用沉默对他。舅舅无奈，只好自己回去吃饭。元旦节那天，下课铃声刚响，舅舅就堵在了我的教室门口。他的手里端着一碗热腾腾的包谷糊豆儿，有滋有味地吃着。我想从他面前溜过去，却被舅舅拦下了，他说：“今天早上饿得不行了，屋里的饭还没熟，我等不及了，就把你伙食上的糊豆儿舀了一碗。”我半信半疑，看到碗底绑的红毛线，确定那是我的碗。舅舅迫不及待地吃了一大口糊豆儿，又接着说：“怎么办呢？你就再忍忍，过几分钟饭就好了，先到屋里烤火等着吧。”我还愣着，被舅舅拽了一把才木讷地跟着他回家，表面上不情愿，心里却有几分窃喜。舅舅把刚才的话又跟舅妈说了一遍，舅妈也招呼我坐下吃饭。香气扑鼻的米饭瞬间就把我的胃俘获了，虽然只吃了八分饱，但是回教室的路上我忍不住蹦着跳着、哼着歌，差点连路都不会走了。
再后来，只要舅舅家里煮米饭，舅舅就会编造各种理由，骗我到他家里吃饭。有时候说，家里天天吃米饭，今天想吃糊豆儿了，所以就跟你换着吃，我已经把你的饭吃了，你只能去我家吃了。有时候又说，今天你舅妈把米下多了，吃不完，你去帮帮忙啊。妈妈知道后，红着眼圈叹着气说：“你舅舅那是心疼你，故意的。你要领会他的一片心，将来有出息了好好报答他……”
小升初考试，我考了第一名。舅舅知道消息以后，在学校摆了一桌酒席，请了我当时的班主任和代课老师吃饭，竟然邀我入席同坐，给老师们敬酒。席后，舅舅微醉，泪眼朦胧像是自言自语，又像在对我说：“我这外甥女不简单，是块学习的料。都怪舅舅没本事，没有照顾好你……上中学以后要更努力……”
以后不管上学还是工作，我都很努力。因为我不敢辜负在那个艰难的岁月里，舅舅从牙缝里省下给我的一碗碗白米饭。
段祖琼：安康市岚皋县档案史志局县志编纂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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