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心

良心

2013-07-12 10:42:36    37次点击               发布者:李铂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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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智刚

老贾听到几声非常熟悉的鸟啼。这种熟悉似乎是记忆里的,说真的老贾可从来没有,也不会有心情去听那无关紧要的鸟叫的。
“哪里听过呀?哪里……”老贾思忖着。他停下手中的活计,习惯地摸出支烟来,凝神等待鸟儿再次啼叫。
这是一个初春的早晨,峡谷里到处涌动着生长的气息。老贾用手挠了挠耳畔,他觉得自己的脑子里也在隐隐的会有一种什么生长出来。鸟声偏偏不见,他眯了眼用力搜寻,一无所获。
不远处那株桃树开的正艳,他仿佛看到花蕊上湿晶晶的露光。
老贾不老,才过五十,但这块地却老了,打有记忆起,就听先人们讲这块地上发生过的故事。有种糜子种谷引起的趣事,有野狼逮兔的故事,最让年轻时感兴趣的是这块地上发生过的牛郎会织女的笑话,那是什么牛郎织女,原来是一对有情男女私会。
现在老贾当然不会想到这些,几十年了,他觉得这块地本没什么变化,庄稼一茬茬春播秋收,峡谷一年年黄了绿绿了黄。就连今早听到这几声怪怪的鸟啼,也似乎在那里听过,那么的撩人心魄。
蓦然间,又是几声,他一眼就看到了,对面的崖尖上,一只从没见过的翠色的鸟蹦跳着,朝着他的方向欢快的鸣叫着。
“嗬,把你个小东西。”老贾心里骂道。不忍又多看了几眼。
 
几日过去了,老贾终没能认出这是只什么鸟,也想不起哪里见过没有。越想越觉得有兴趣。“还会去掏鸟么?那是鬼孙子们的事了。”他想着,还是寻到了鸟的巢穴——对面的半崖有个石洞,约莫两丈高,他估摸着。
这啼叫声太熟悉了,熟悉的有些荒唐,从没见过怎能熟悉呢?他琢磨着,终于找到一个理由,那就是这啼叫的尾音像个什么了,那像个什么了?又不得而知。
那天,他指给一个戴眼镜有学问模样的过路人问:“老乡,可晓得这是什么鸟?”
“哦、哦……”过路人很认真的端详半天,用怀疑的口气说:“鸠,鸠鸟,啊,鸠占鹊巢的鸠。”
“什么?九。”
过路人解释说这种鸟懒得很,奸猾得很,把自己的蛋下载鹊的窝里,孩子让鹊抚养。
“哼。你敢肯定么?”老贾的声音已有敌意。老贾觉得把这可爱的小鸟说的这样奸臣似地,心里不觉生气起来。
对话人显然看出这种苗头,赶忙走了,走时,又说:“我是南方人,鸠,应该北方没有吧。”
走远了,老贾才把一口痰吐出来。
 
老贾还是动手了,他想把这只鸟养起来,他实在是离不开这种熟悉的莫名其妙的声音。
他对老伴说给城里的孙子捉一只鸟玩。
捉鸟的行动是在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老贾扛了梯子,拿了笼子,罩衣。
就在老贾把罩衣盖下去,手伸进去一刹那,“啊,蛇……”
他惊叫着滚下梯子来。
老贾摔伤了。在儿女、老伴的责怪声中,他惶愧的无话可说,这是干啥呀,这是在干龟孙子们才干的事。这个古怪的声音,和他五十几的人摸鸟来的一样荒唐。
这天在惶愧中,迷迷糊糊的发现自己来到一个溪流淙淙、万花竟放的所在,他又听到了熟悉的鸟啼,是那样的清脆,那样的悦耳。一只翠色的鸟在他眼前欢快的蹦来蹦去。
他仍不住伸出手去。
“还好吗?”他听到一个清脆、温润的声音。
“啊,找到了,找到了,就是她啊。”他激动起来,就是这个声音啊,他胸中豁然开朗。
他看到十八岁时的翠,刘海下乌黑的眉,扑闪扑闪的大花眼,薄薄的嘴唇轻轻一启,便是这种让他心田温润的声音。
“你怎么还玩蛇?”他问后又觉得惶愧起来,自己这么老了还摸鸟,翠怎么就不能玩蛇。
他清楚的记得,十八岁的翠突然抓住了一条小青蛇的尾巴,猛烈的转了起来,然后笑呵呵的抛向自己。
“我陪你唱首走西口吧。”
那时,他和翠唱的最多的就是走西口。
他唱了起来,和翠一块,在那块很老很老的土地上。他唱的激动,他唱的眼泪直淌。翠却笑了,他感觉到翠的笑中充满了不屑。
没良心的东西。
他醒了,他想起来了,他想起年轻时和他好过的翠。
他喜欢她的眉,她的眼睛,最喜欢她那温润的声音。
往事不堪回首,翠,就在十八岁那年,在答应和他好的时候,突然嫁给了远在外省的大城市,做城里人去了。
没良心的东西。
他突然醒悟了,难道,难道,她已经不在了,变成鸟儿来给我唱歌来了?
是啊,是啊,那又何必呢?
他不安起来。
 
他和老伴说起了村里的事。
“东头那家走了外地的你还记得吗?”
“怎不记得了,我来十几年才全家搬走的。”老伴说,“怎么,老也老了,还惦记着你的相好,这两天闲了是吧?”
“你看,你看,说哪里去了……”
老贾心里有了事,伤好的也快,他很想到处问问有关村东头哪家的事了。“不会吧,不会吧。世上那有什么神鬼。”
能走动了,他先到地里走了一会,翠色的鸟还在,啼叫声还是那么好听。他细细辨那啼声,越听越像“西口、西口。”
他问了不少人,都不能给他满意的答复。
“人家本来就是外姓,解放时按下的住户。”
老贾这时又想起翠父母的外地口音,村里人还叫他们“安徽脑子”呢。
问不清楚就不清楚吧。
心里惶惶的。
他去那块地的次数越来越多了,这个春天,大地生长了万物,老贾的脑子里生长了“老不正经”,并且长势越来越好。
他给地里种了谷子。老伴说,老神经,人家都种玉米你种谷子不是找死吗?是啊,老贾并不是不明白,退耕还林以来,荒芜的地越来越多,野兽鸟类越来越猖狂,只有自己一小块谷子,能抵得住浩劫么?
那家人的消息问不上了,种谷子这事还是自己说了能算上的。
秋天,老伴再一次在中儿孙面前数落了老贾神经病。
常到峡谷听翠色的鸟唱“西口、西口”已是老家的一个习惯了。
听着听着,老贾总会说:“没良心的东西。”
或者,发出长长地叹息。
老贾越想得到那家人的消息,越是得不到,他就把心思全寄托在听翠色的鸟唱“西口、西口。”去一年一年种几乎没有收成的谷子。
这天,老贾主动对老伴说:“给你扯身新衣裳吧。”
老伴半天没有反应过来:“老神经啊,要不到医院看看,一辈子了,你啥时间主动让我扯过新衣裳?”然后便是一阵怅然的样子。又说你也扯一身吧。
老贾忙说自己不要。
老贾总觉得自己对不起老伴,他想这只鸟什么时间会突然不见了,也会飞到遥远的外省去,或者,或者,被一只老鹰吃掉。
他很想把这个心思亲口告诉翠,但自从那次以后,就没有做过这样的梦。告诉翠色的鸟吧,鸟又不懂人语,仍然持续不懈的啼叫着。
何必呢,何必呢,没良心的东西。
 
这天,真的,山后突然飞过两只“飚”,“飚”是吃鸡、鼠的一种鹰类飞禽。
“啊,飚,飚。”老贾紧张起来,他担心起翠色的鸟的安全。
不行,不行,我得消灭掉这两者飚。
他首先想到的是枪。
竭尽全力他终于弄到一杆土枪,装上了火药、砂子。飚又来了,落到崖边了,他举起了枪,靠近,靠近,他知道他是没有技术的,越近把握越大。
靠近,靠近。
“呯”随着枪声,也同时传来轰隆隆的碎石滚动的声音。两只飚尖叫着盘旋而起。
老贾正向沟底滚去,死抱着他的枪。
他滚着骂着:“没良心的东西,没良心的东西。”当然他也不知道是在骂谁。

(曹智刚:延长油田职工,陕西省作协会员,延长油田职工作协副秘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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