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席周养俊:永远的陈忠实

主席周养俊:永远的陈忠实

2016-05-04 10:01:13    3451次点击               发布者:李铂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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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4月29日清晨,我在新纪元公园晨练,同事王建民打来电话,怯怯地问:“网上说陈忠实老师不在了,你看到了吗?是不是真的?”急忙打开微信,果然有“茅盾文学奖得主、中国作协副主席、陕西作协名誉主席、著名作家陈忠实今天早晨七点四十分去世”的消息。我的脑袋“轰”一下,眼前就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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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识陈忠实老师,是一个偶然的机会。
1993年6月,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陈忠实的《白鹿原》。这部文学巨著刚出版上市就被读者一抢而空,出版社在同年7月第二次印刷了这部轰动当时中国文坛的陕军东征代表作。一段时间,西安出现了《白鹿原》热,我这个从小生长在白鹿塬下的文学爱好者也成了单位关注的对象,好几个同事来找我,让我找陈忠实给他们买的《白鹿原》上签个名。那时候,我只是陈忠实作品的忠实读者,还没有见过陈忠实。可是,托我要签名的人竟有十多个。实在推不过,只好硬着头皮答应。其实,我早就想见陈忠实了,就是担心大作家端架子,不好说话。8月23日上午,我带着20本《白鹿原》走进了陕西省作家协会大院,一声“陈老师”,一声“白鹿塬乡党”,就和陈忠实成了熟人。那天,陈忠实穿着蓝色上衣,黑色裤子,黑皮鞋,一口浓重的西安郊区话,非常朴实,咋看都像是乡村教师,感觉很亲切。在陕西省作家协会主席的办公室里,陈忠实老师以接待乡党和学生的热情,和我们进行了亲切交谈,然后泼墨挥毫,为20本《白鹿原》逐一题字签名,并且极认真地盖上了他的大红印章。
从那之后,我和陈忠实老师渐渐熟了起来。1998年夏天,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要出一套青年阅读文库,把我的散文集《絮语人生》列入其中,要求尽快整理书稿,并请知名人士作序。当时,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陈忠实,当时陈老师正在完成一个约稿,时间很紧张。我心里没底,就请青年作家雷电从中帮忙。雷电和陈忠实老师很熟悉,敢说话,他说:“你放心,陈老师一定会给你写这个序的。”我问为什么。雷电说:“就因为他是陈忠实!”果然不久,陈老师为我的《絮语人生》写的序——《真情无瑕》送到了我的手上。后来我才知道,陈老师为写这个序不但认真阅读了我的全部书稿,还专门在蒲城县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为我和另一个业余作者的集子写了序。这篇文章落款时间是1998年11月9日。我永远记得。
为感谢陈忠实老师,我准备支付“辛苦费”给他,并请雷电转送。雷电 说,你千万不要这样,那样陈老师会生气的。思来想去,还是买了两箱黑瓷瓶西凤酒,趁他不在的时候悄悄放进了他的办公室里。陕西文学界的人都知道陈忠实有三个爱好:抽烟、喝酒、看足球。烟抽的是巴山雪茄,酒喝的是黑瓷葫芦(即墨瓶西凤酒,陈忠实叫它黑瓷葫芦),足球看的是世界杯。后来见到陈老师,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小伙子,以后再不要弄歪事了!叫人家笑话。”不用说,说的肯定是送酒的事情。
陈忠实老师不仅是全国著名大作家,也是非常优秀的文学组织工作者和领导人。他非常关心基层文学组织和基层的青年作家,撰写评论,给书写序言,和善、亲切,令人感动。
2005年年底,我所在的单位筹备成立陕西省邮政文联。开会的前一天,我打电话给陈老师,希望他能光临指导。陈老师对邮政有很深的感情,又十分关心群众性的文学创作活动,他很想参加,不巧遇到一个非常重要的活动。于是,他连夜加班,为我们写了一篇热情洋溢的贺信。使我们邮政文学爱好者深受鼓舞。
陕西省职工作协成立后,我们聘请陈忠实老师为名誉主席,每有大活动,陈忠实老师都挤时间参加,给大家讲话,指导职工作家写作。我们单位编辑出版文艺刊物《青鸟》,陈忠实老师不但给刊物题词,而且撰写了散文《一个人的邮局》。
2010年春节后的一天,我去西安石油大学家属院看望陈老师,这里是他的创作室,屋子里很杂乱,好像很久都没有打扫,桌子上、凳子上,甚至沙发上都堆满了书报杂志,一些随手堆放的书报随时都有倒下来的可能。我要帮他整理一下,他不让动,说他放的东西只有他知道,拉乱了就不好找了。那时候,他正在闹牙痛,嗓子沙哑着,腮帮子肿着,头发也乱糟糟的,布满皱纹的脸更显疲惫。陈老师一脸无奈地告诉我,说他现在除了场面上的应酬就是忙着给别人的书写序,而且接连不断,都是多年前欠的账,就这还得罪了不少人。
临别时,陈老师拿出他新近出的《秦风》和《行走的笔记》送我,一边在书的扉页上签字一边说:“我也没啥送你,就送你几本书看。”
这年四月的一天,我们去西乡县参加茶文化节,见到了鹏翔制茶公司的总经理段成鹏。这位年轻的私营企业老板非常喜欢文学,当知道我也喜欢写作,就拿出他们办的小报让我看,我一眼就看到陈忠实老师为这张企业小报的题字。大名家给小报纸题字,陈老师对文化、文人的关爱可谓无处不在。
段成鹏托我给陈老师带两盒茶叶。“五一”后的一天,我给陈老师先打了电话,然后就直奔他的创作室,看到我们送来的茶叶时,他连声说:“太高档了,太高档了,真是享用不起,太感谢了!”陈老师说他多年饮用的都是陕南青茶,属于陕南中档茶。说到茶叶,陈老师兴致很高,一直从茶马古道、巴蜀茶、汉茶说到午子仙毫,又从陕南著名作家王蓬说到他曾给著名茶学专家蔡如桂写的一篇文章,最后话题自然回到了文学创作上。问及他的近况,陈老师苦笑着摇了摇头,沟壑纵横的脸上依然布满着无奈: “每天把自己关在这里,就是给别人的书写序,常常得放下自己的创作,这几年写过多少序,连我自己都数不清了。”
“听说,上海一家出版社多次要把你写的这些序整理成一套书,你为啥拒绝呀?”
“出这样的书谁看?给咱出书让人家赔钱,肯定不行!”
“那是出版社的事情,人家要出书就一定会有销路。”
我的话音刚落,陈老师的眼睛一下就瞪圆了,声调也提高了许多:“不行!不行!我不能光顾自己,损人利己的事咱做不成!”
这几天,陈老师忙着给一位退休领导的作品集写序,他已经读完了作者的全部文章,今天就准备动笔作文,于是我们匆匆告别。突然,陈老师让我们等一下,然后迈着不太灵便的双腿,步履艰难地走进里屋,取出一本《吟诵关中》,郑重地在扉页上签名后,送给了与我同来的王建民,然后回过头对我说:“咱是熟人了,也就不送你了,这书我这里已经没有了,这本还是昨天在书店里买的。”
下了楼,回头再望这幢不豪华也不高档的住宅,不知怎的,鼻子忽然酸酸的。一位著名作家、一位文学大家、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每天把自己关在这里,吃着从家里带来的饭,过着俭朴的日子,带着病痛,给许许多多的作家、文学爱好者写序,指导他们创作,用自己的烛光照亮文学道路,用自己一颗忠实之心诠释着蜡炬成灰泪始干的奉献精神。
一个真正伟大的作家,除了好的作品,更要有好的人品。一次,陈忠实在看望身患绝症的少女作家珍珍时三次落泪,临别时还从自己并不鼓胀的钱包里拿出1000元钱给珍珍买药治病;陕西省首届残疾人诗歌散文大赛,他从繁忙的工作和事务中抽身写下热情洋溢的《令人惊喜的阅读》;在创作室里,他为许多作家及文学爱好者的作品写序,不吝鼓励,爱才之心溢于言表……陈老师没有架子,像他这样不计报酬名利,一心只做实事的人,在这个社会里实在是不多见。
离开了陈忠实老师的创作室,我忽然觉得那个地方很静,静得让人感到寂寞和孤独,让人充满由衷的敬意。
2013年6月一天下午,我正在一个会议中,邢小利先生打来电话,说陈忠实老师请我吃晚饭,我诚惶诚恐,虽有要事办理,却不敢谢绝。小利说得很清楚,是陈忠实老师要感谢我,因为我帮他给何启治先生买了两张西安至延安、延安到北京的火车票。
何启治先生原为人民出版社副总编辑、《当代》杂志主编、《中华文学选刊》主编,也是《白鹿原》的责任编辑,这次专程到西安看望陈忠实和白鹿原的,去延安时遇到了困难。邢小利知道我可以买火车票,使我有了一次为著名大作家们服务的机会。当陈忠实先生和何启治先生两人同时端起酒杯向我致谢时,我一下慌了神,急忙端起酒杯应对,额头上很快有了密密的汗珠。
2013年年底,我因事需要陈忠实老师两幅字打电话给他。陈老师问:“是你要还是给别人要?”我不知道他的意思,就说我要。他说:“知道了,你明天下午三点到三点半来我这儿拿。”说完就挂了电话。第二天下午三点,我准时到了陈忠实创作室,他拿起一个大信封给了我,说:“这是你要的字,两幅,对不?”我忙从口袋里掏出钱来给他,他手一推,说:“胡闹啥呢!没事了快走,我还忙着呢!”我说:“这是你的辛苦费,不多......”陈老师说:“你要,不收钱,送你了。别人要,那另说。平时我也给你帮不上忙。再说,我这毛笔字也不值钱。”我看陈老师一脸诚恳,再没说什么。
去年年底,北京《邮来邮往》杂志创刊号转载了陈忠实的散文《一个人的邮局》,因不知陈忠实的通信地址把稿费寄给我,让我转交陈忠实,我打了几次电话都没人接。后来才知道陈忠实老师生病了,不接电话,也不让人看他。春节期间,我又打电话给陈忠实,还是无人接听,于是我发信息给他讲了稿费的事情,陈老师很快回了电话,说:“养俊,你打的电话我都知道,我这一段有病,在医院治疗,大夫不让说话。那个稿费你拿去买盒茶叶喝了。”我说:“那不行,是你的稿费,别人让我代转,一定要送给你,你说你在啥地方?我马上过来。”说实话,我也是想借送稿费去看看他。陈老师明显着急了,他说:“我给你说,我不能说话,要么,你叫几个人吃顿饭,代表我请他们吃个饭行了!就这。”说着,就挂了电话。这个晚上,我半夜没睡着,我一直想陈忠实和他患的这种病,期望能有好的转机。第二天,我分别打电话给雷电、李下叔,希望他们中有一个帮我把稿费送给陈忠实。可是,他们都说,你真要陈老师高兴,你就按陈老师的要求办。
2016年3月3日晚,我和李下叔、雷电、孔明、韩霁虹、张艳茜等在朱雀门里一家酒店聚会,开饭前,雷电给陈老师打了电话,当时没人接,过了一会儿,陈老师打过来了,雷电说了几句,意思是拿稿费吃饭的事情,说完把电话给了我,当时我感到心跳很快,拿手机的手好像在颤抖。还没等我把问候的话说完,陈老师就说了,记得大概是这么几句:“这事就这了,我不能多说话,你替我问他们几个好,好了,就这了。”
这是我和陈忠实老师最后一次对话,没想到竟成了永别。两天后,我买了一些补品和刚出的2015年邮票年票册送到了陈忠实小女儿陈勉力的单位,希望转交并问候陈忠实老师。不久,勉力打来电话,代表陈老师表示感谢。这以后,很少听到陈老师的消息,我总以为他的病情会好转,没想到......
2016年5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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