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省职工艺术节征文获奖作品展:一缕香魂

陕西省职工艺术节征文获奖作品展:一缕香魂

2017-12-25 15:52:07    553次点击               发布者:李铂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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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祖琼)

                      叶锦添

我是一名铁路建设工程师,四十八岁。在铁路一线建设工地上奔波了二十四年,足迹踏遍了大半个中国,我把最美好的青春年华贡献给了祖国的铁路建设。

襄渝复线全面开工的时候,我和同事被派往大巴山深处的一个小镇,那里有我们公司的一个项目部。上任第一天,遇到了一件棘手的事情,工程施工线上有几座坟墓需要动迁。农村有句俗语:掘人家的祖坟会断子绝孙。身为一名共产党员,又是这个工程项目的负责人,我不能把这样的话对下面的人讲,开会的时候,很委婉地告诉大家,坟墓动迁的事,一定要和墓主人的亲属做好解释、赔偿和安抚工作,山里人厚道,不要欺负人家。

巴山深处,人烟稀少,我们租住在小镇边上一座闲置的民房里。屋后的缓坡上是一片树林,树林的左侧有零零散散的四五座坟墓,其中一个应该是新安置的,坟冢上的泥土还是新鲜的痕迹。铁路线要从那片小树林下边经过,那座新坟的位置正是施工车辆进入工地便道的必经之处。我甚至怀疑,有人故意把人埋在了这里,为的就是等施工队来了,好敲一笔竹杠,这样的事儿在我的职业生涯中,见得太多了。

一天傍晚,我和几个同事饭后出去散步。心血来潮我想去那座新坟跟前看看,看看即将被我们挖走的,那个还没有停放安稳的亡灵是谁。助理小王明白了我的意图,抢先说,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自杀而亡。她没有家人,村主任说这个由我们自行处理。

顺着小王手指的方向,我看到了墓碑上的一方小小的照片,女孩清秀的模样十分招人怜爱,只可惜香消玉殒,如今更将曝尸荒野,魂魄都没有栖息之地。我的心头有些不忍,情不自禁开口道:“死者为大,不能太过随意,还是焚些香纸,安放到村里相对集中一些的坟园里吧,这也花不了多少钱。”

小王连连点头。走了几步,我忍不住回过头看了一眼墓碑上的名字——肖玉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心头突然涌出了这么一句诗词。

她是为什么死的?没有人应声,随行的人都在摇头。

             

肖玉莲

我是一名大学研究生,二十六岁。对了,我永远都只有二十六岁。只差几个月就毕业了,我将要去离母校很远的一个城市工作。可我舍不得离开母校,离开导师吴青。我执拗的想要留下来,让吴青帮我,他不同意。后来我们争执得很厉害,他说要我离开他,放过他,他不想为了我离婚,离开他的家和他的妻儿。我说我不会影响他的家庭,可他就是不相信,执意要我离开。我说除非我死了,否则我不会离开他。我流着泪从他的宿舍冲出来,一路哭着往前跑,他没有追出来,以为我不过说的是气话。

我爬上了宿舍楼的楼顶。拨通他的手机,对着他喊:“是不是我死了就可以留下来,永远留在你的心里。”不等他说话,就纵身一跃,我不要听到否定的答案。从十七楼坠下,我的年龄就停留在了二十六岁。

我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浑身酸痛。挣扎的爬起来,发现躺在老家后面的树林里,而我曾经的家变得空荡荡的,亲人们都去了哪里了?我在混沌中找不到前路,急得大哭起来。

一位好心的老婆婆过来安慰我,告诉我,我已经死了,到了阴曹地府,留在人世间的只有魂魄,魂魄不愿归位投胎,是因为阳世情缘未了,还不甘心。

我蓦然想起来,我死了应该有十多天了吧。傍晚好像有一群人站在我跟前,说什么要把我的家拆了。对了,那个走在最前面的人好眼熟啊!他不就是吴青么!他怎么找到这里来了,他是来找我的么?我突然欢喜起来。

 

叶锦添

散步回来,我的脑海里一直闪现着墓碑上那个女孩清纯的模样,突然对她的死因感了兴趣。一个正值青春年华的女孩,怎么就走上了绝路呢?人生多艰,生命不易。哎!独自坐在离家千里之外的深山民房里,心绪难平,不由得愁肠百结。

点燃一支烟,象征性地放在嘴边吸了一口,却忍不住咳嗽起来。想起前阵子老婆跟我说,少吸点烟,老家隔壁的王哥才五十出头,得了肺癌,死了。

又是死,现在一听到“死”字,就禁不住心中一颤。我也是快到知天命的年纪,黄土都埋了一半的人了,可我就怕这个“死”字。我这一辈子还没有好好生活过,一个人长年累月在外拼搏,没有时间享受举案齐眉的夫妻之情,更没有机会尝试儿女绕膝的天伦之趣。我打算把这些儿女情长之事推到我退休以后,到那个时候,携了老妻之手,领着小孙孙逛公园,以弥补这大半生缺失的亲情。

我常常用这美好的远景来安慰和鼓励自己。掐灭烟头,关了电视,微微闭目开始养神,等待进入梦乡。就在这时,我听见房门轻轻地被推开了,一股凉凉的风迎面袭来,我想探起身看看进门的是谁,身体却沉沉的不能动弹,我想我是做梦了。

我梦到一个穿着白色长裙的女孩走到我的床前,她俯下身子,离我的脸很近,依稀看清了她的模样,很眼熟,却记不得在哪里见过。她不说话,我闻到了她发稍上露水和草叶的清香。我想跟她说话,却张不开口。

次日醒来,房门关得好好的。但是昨夜那个姑娘的模样,清晰地印在了脑海里,我为自己梦中的艳遇感到难为情。

 

肖玉莲

我悄悄地跟了吴青回到他的住处,轻轻地从门缝里挤进去,飘到了他的床前,他真的就是吴青。惊喜之余,更是感慨万千,他来找我了,说明他还是爱我的。我的眼泪流出来,滴在了他的脸上,他睡得很安详,我深情地凝望着他,却又不得不赶紧离去,害怕惊扰了他的灵魂。

第二天,我的安身之所被一群人移走了。在这个新的地方,有更多像我一样飘忽的亡灵,我的左边是个帅哥,三十多岁的样子,我一到,他就来套近乎。他告诉我一个惊天的秘密,我们这些横死的人,都在地狱的名册里,灵魂都不能再投胎为人,只能世世当牛做马,当个畜生。他的神秘让我想起了之前的那位婆婆的话,半信半疑。他见我不信,就附耳过来悄悄地说,只要能进入一位阳人的梦境,让他(她)心甘情愿地为你付出,采他(她)之阳气,代替你到阴曹地府受难,自己就可以再世为人。他说得很轻松,我的心里却不由得咯噔一下。这不是找替死鬼吗?

他的话让我很吃惊,为了能够和我最爱的人相遇,我决心试试,可我不知道进入谁的梦境,谁又会甘心为我付出?为此我感到很苦恼。帅哥劝我说,痴情是毒药,万不可在情感中流连,你若不忍下手,最后只能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那他会受到伤害吗?我还是有些不放心,毕竟我是个鬼魂。“你操心的太多了,心慈手软修不成正果的。”他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这让我心里没有底。

 

叶锦添

我们和村主任签了三年的租房合同,这座民宅原是肖玉莲母亲的住所,她丈夫英年早逝,大女儿远嫁到河北,小女儿正在上大学。谁也没想到这个曾经让全村人骄傲的名牌女大学生,却在一夜之间变成勾引导师,换取留校资格的“小三”,她以身殉情并没有换来人们的同情,反而连她的亲人都遭了白眼。母亲被大女儿接走后,这座房子想卖却没人愿意买,嫌它“不干净”。

农村人计较这些很正常,但是我们不能计较。出门在外能有遮风挡雨的温暖住所,便是最大的幸福了。想当初,我们在工地附近住临时搭建的活动板房,条件艰苦得要命。

只是想不明白,那么秀气的女孩,怎么会去当“小三”,又怎么会为情寻了短见?可惜呀!可叹!

得知我们住的这房子原是那肖玉莲家的,我心中有一丝异样。暗暗庆幸那天没有依小王之言,将那女孩的坟随便挪去,并不是相信鬼神的邪说,而是让自己的心中多一些安慰。只可惜了那么好的女孩子,不免惋惜不已。

一日得闲,整理房间里的衣橱,在其底部发现一张照片。是两个人的合影,女孩必是肖玉莲无疑,不知缘何我要这样笃定。我不熟悉她,唯一见过一眼她墓碑上的那方小照片,但是心里有个声音告诉我,那就是她!旁边是个中年男人,怎么会是我?不免大吃一惊。待细看,那男人确实跟我有几分相似,却比我儒雅几分,戴个眼镜,斯斯文文的,显然是一副有学问的模样,想必就是她的导师吧!女孩穿着硕士服,笑得很灿烂,也很天真。我对着那张照片发了许久的呆,不相信是她勾引了他。

随手将照片放在了窗口的桌子上。这几日,我满脑子都想着肖玉莲的事情,越是搞不明白就越想要弄明白。简直有点邪门了,我从没对一个女孩这样感兴趣过,更何况是一个陌生的已故的人。

每次散步经过小树林,都忍不住打量一下那女孩坟冢曾经的位置,仿佛冥冥中有一种力量在牵引我,由不得我不想。

 

肖玉莲

我的吴青就住在我生前的房间里,因此,我更加有理由相信,他是专门为了寻我而来的。我又溜进房间去看他,他紧闭双目,睡得很沉静。我不忍心惊扰他,坐在窗前的椅子上,打量着他那张熟悉俊朗的脸庞。不知道在他心中,把我放在什么位置。我扭头,不想面对着他滴下泪水。只一瞥,桌上那张合影照片跳入眼帘,我恨不得扑向他,和他紧紧相拥。

但我不能,我不能那么做,我不能伤害他!

我害怕自己控制不住情感,捧着那张照片飞快地逃离了他的房间。才至门口,我听见了他在轻唤我的名字,“玉莲——玉莲——”我没有一丝犹豫,像风一样飘走了。

我快活起来,为自己的选择而快乐,吴青终究还是最爱我的。很快,我就乐不起来了,我的灵魂在阳间停留的最后期限就要到了,可我不想离开他。

这天晚上,我愁眉苦脸地坐在他的床边。他明明是睡着了,却突然睁开了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看得我脸红心跳,不由得低下了头。正要离去,转念一想,我不过是一缕魂魄,他的凡眼又怎会看见。便大了胆子和他的目光对接,含情脉脉中有几分羞涩。

他突然坐起,直呼我的名字,着实吓了我一大跳。我避开他的目光,突兀地问了一句,“你爱你的妻子吗?”

他愣住了,思索了片刻,说:“爱,也不爱。”他不等我插话,自顾自地说,“我对妻子的爱是一种感激之情,是亲人之间的那种亲情。他为我生儿育女,照顾老人,一个人撑起一个家……”说到这里,他停了停,眼底闪过一丝温情。“说不爱,是因为我们常年分居,从生活习惯到兴趣爱好,甚至生活细节都不在同一个层面。用你们年轻人的话来说,不在同一个轨迹。我身体的苦和累她没法体会,我心灵的空虚她不能填补……”

我懂了。我突然打断他的话,垂了头不再言语。他伸手将我揽至胸前,我的脸靠近他胸口的瞬间,像触电一般弹开。他的手臂温暖而有力,我挣不脱,只得乖顺地贴近他的胸膛。他的体温迅速在我身体里蔓延,我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温暖。他的吻就那么猝不及防地印在我的唇上,我拼命挣扎,终于从他怀中挣脱,哭着跑开了。我害怕,好害怕,害怕他就这样被我害死了。

 

叶锦添

我又梦见了她,那个与众不同却性情刚烈的女孩子。

为何我就不能遇上这样的女孩,邂逅一段美好的爱情。哎!即使真的遇上了,我又能给她怎样的结局。不可能会有更好的结局,我使劲赶走大脑里那个邪恶的念头,一朵刚刚绽开的花,怎么忍心让她凋落。

我翻身而起,才发现身体异常沉重,大脑时而清醒时而混沌。勉强打开了房门,却没有力气走出去,小王开车把我送到县里的医院挂盐水。“叶总,你房间窗户没上锁,半夜风把窗户吹开了,你肯定是感染了风寒。那深山里的夜风多凉啊,浸入骨髓的寒冷……”

我闭上眼睛,不再理会小王絮絮叨叨的话语,脑海里浮现的是玉莲澄澈的双眸和冰冷的身躯,我想要给她温暖,却是那么无能为力。

回到工地好几天了,再也梦不到她。不知是不是因为那晚的冲动,让她生气了。好多年了,我从没像那一刻那般动情过,看她楚楚可怜、眉目生情的模样,就忍不住想要去怜惜她、爱护她。

二十几年的漂泊,对亲人的惦念,对爱情的向往,以及身体里蠢蠢欲动的荷尔蒙,折磨得我一夜一夜失眠。这种折磨曾让我丧失了对未来的信心,甚至有一种沉在无底深渊的恐惧,那种看不到希望的沮丧。我从医生那里拿来安神的药片,每晚依靠药物镇静入眠。我也想尝试从某些女人身上寻找慰藉,可是还没靠近,就从内心反感她们身上的气味,有种无法接受的肮脏。也包括我自己,我要努力掩饰心底肮脏的念头,像个泄气的皮球一样,必须放弃。

我渴望遇到像玉莲这样的女孩子,眼神清澈的像宁静的湖水,笑容灿烂的像冬日的阳光。她一笑一颦可以赶走心头的阴霾,眼波流转可以唤醒身体沉睡的力量。

我期待再次梦见她,给她我能够给予的所有的爱情。

 

肖玉莲

我知道是我害了他,他被送往医院的那一刻,我的心在哭泣,在滴血。我在忏悔中焦虑地度日,直到他矫健的身影又出现在树林边的小道上,才将那颗悬着的心安放好。再去看他时,我就格外小心,躲在窗帘的后面,尽量离他远一些,静静地看他皱眉,看他掏出一支烟,四处找寻打火机。我偷偷地笑,因为我已经悄悄地把它藏在了桌子与墙角的缝隙里。我把从山上采了薄荷叶,放在他书桌上,他疲倦的时候,想抽烟解乏,无意中看到了树叶,拿起来嗅了嗅,顿时眉心舒展,一脸笑容。

那天晚上,他从工地回来,我发现他右手有一个伤口,已经红肿了。待他上床休息后,我悄悄伏在他床前,查看他的伤口。原来是被马蜂蛰伤了,蜂毒正慢慢向他身体的其他部位蔓延,整个手背都肿了起来,手腕和小臂也越来越硬了。我来不及多想,捧起他的手掌,用嘴对着伤口猛吸起来。腥咸的汁液顺着我的嘴角流下来,我低头看到了一抹红色。突然想起了什么,慌乱地丢下他飘然而去。

我趁着夜晚的清风飘飞,身体越来越轻盈,飘到了云朵的上方,我躺在那里柔软又温暖。远处似乎有明亮的光芒在闪烁,我闭上疲惫的双眼,像躺在一只小船上,在海水轻轻地摇晃里熟睡,向着闪光的未来飘去。

 

叶锦添

我成功戒烟了,山里的空气让我心情格外舒畅。自从打火机找不到以后,我就刻意不去想抽烟的事儿。从窗口飘落的树叶也一种特殊的魔力,心情烦躁的时候,把树叶放在鼻子跟前闻一闻,顿觉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我还是常常想起那个叫玉莲的女孩,有时在白天,有时在梦里。她的那张照片找不到了,估计是被风吹到什么角落里了。转眼工程到了尾期,即将离开这个幽静的小山村,心中却生出丝丝不舍的情怀,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一只马蜂把我的手蛰伤了,到了晚上肿得很厉害,可山里并没有特效的药物,只能忍着痛入睡。迷迷糊糊地我又梦见了玉莲,这一次,她的容颜比任何时候都清晰,我看到了她脸上的泪痕,她伏在我床前,我伸手抚摸她的脸,却是那样冰凉。隐约听见她天籁般的声音在我耳边低诉,“你要走了!我也该走了!”

我舍不得她走,挣扎着想拥抱她,我想吻她,比任何一个时候都想要拥有她。可她还是从我的手中滑脱,依依不舍地走了。她的泪滴在我的手上,像一剂丹药直浸肺腑,手掌上的痛楚正慢慢消退。

我离开了那个山村,马不停蹄奔赴下一个工地。来不及怀念,更来不及忘却。

几年后,我坐火车经过当年驻扎的小村庄,那片熟悉的小树林,还有树林前的那座房子赫然在目,眼神所及之处,勾起了无限的回忆,虚幻中有几分真实。

恍惚间,一位身穿白色长裙的女孩闯入我的视野,她满怀期待,低头俯视着一节节飞驰而过的列车,仿佛是在等待远方归来的恋人,眼眸中熠熠生辉的光芒,执着而坚定。

我差点大叫出来“玉莲!”再细看时,她已随风而起飘向天空。

“……如果生命只到这里,从此没有我,我会找个天使替我去爱你……”车厢的广播里传出一首歌,我的思绪回到了现实,对着窗口情不自禁吐出一个词——天使!(此文或陕西省职工文化艺术节征文三等奖  安康  段祖琼)

 作者简介:段祖琼  笔名岚楠,大学本科,陕西省青年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职工作家协会会员,安康市作协会员。短篇小说《火光》《一缕香魂》分别获陕西职工作家协会首届网络征文大赛和陕西省职工艺术节文学类小说三等奖。多篇文学作品被《文化艺术报》《陕西工人报》《西安晚报》《安康日报》《安康文学》《汉江文艺》等报刊杂志刊用。出版散文集《寒梅花儿开》和中短篇小说集《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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