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事白来勤:老白的“拿捏”

理事白来勤:老白的“拿捏”

2019-11-18 19:02:00    4585次点击               发布者:李铂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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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我二十四五岁,是全区农村信用联社最年轻的信贷员,但由于先天营养不良基础甚差,面相发育得相当迅速,青春似火的年轻人咋一看就象三十多岁的人,加上不修边幅,所以不少村组干部都称呼我“老白”,甚至一位贷户到我宿办合一办公室还贷款时我当时正好外出,我的女朋友来单位看我也在办公室等候,并告诉他我下村组去了。那位贷戶后来见了我高兴地说:“你女儿真漂亮、懂事,我那天找你还贷款在你办公室见到了,她热情地倒茶递烟~”。直说得我哭笑不得。
      老白就老白吧,不老都被乡党们叫老了,我就拿出老成的架势,在为人处世上仔细拿捏,在放贷收贷上严格把关,让他们也要知道“喇叭是铜锅是铁”,咱信贷员不是吃干饭的。
      有一次下村去收刘家湾一户刘姓村民的老陈欠贷款,数额不大,也就不到二百元,但全是五元十元的买猪娃、看病等生产生活贷款,光借据就将近三十张。我到了他家看见的确也是家徒四壁,当我说明来意后,六十多岁的刘老汉说:“这是给俺大儿看病时贷的款,他现在娃都十几岁了,你找他要去。”
      我一听也有些道理,就向他打听了他大儿住的街巷位置,推着自行车直接找刘老大说事去了。当时阳光灿烂,我的心情也较好,看到刘老大家一砖到顶的三间四椽厅房,还有一台黑白电视机,窗明几净,心情更加不错,心想看来这刘老大生活绝对在村里是中上水平,要还这二百元的贷款应该没有什么问题的,起码应该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可以收回这笔沉淀多年的贷款。所以就对进门时那条恶犬的狂吠和一阵扑面的嗖嗖冷风,根本没有在意。令我没想到的是这刘老大一听我的来意,既不让坐也不倒水,直接伸出中指对我做了个极其下流的动作,并说句了一句国骂:“仄仄仄,问我要呢,赶紧把蝇子吆远!我们早分家了,我管俺妈,老二管我爸,分家时俺舅主持的,《分书》上写的明明白白,这贷款你找老二要去!”
      我的心情也和门外的天空一样,立马晴转多云,且复杂起来。 我耐着性子说:“这是给你看病的贷款,你不还不合适吧?”
      他蛮不讲理的说:“我是俺爸生的,他生下我就该给我看病,他贷的款就该自己还,不能生娃不管娃,娃跑了不撵娃。再说了,他分给老二养活了,你找老二去。”
我窝了一肚子火直想发作,但还是掐了掐手心,忍住了,黑着和天空一样阴森的脸,他问了老二的住处,死马当活马医,心想说不定刘老二通情达理,这一二百元老沉淀贷还是盘活有望的。于是在刘老大家那条恶犬的狂吠声中,推着当时信用社给我配的那辆除铃不响浑身都响的“公车”,抱着百分之五十的把握,朝刘老二家踅去。
       等到了刘老二家,他开着一辆小四轮拖拉机正准备出门干活,停下车的柴油发动机“嘟嘟嘟”的烟囱上直冒黑烟,听了我的来意做出了与刘老大对我一样的动作,伸出中指递到我的面前:“仄仄仄,问我要贷款呢,去赶紧哪里娃娃多到哪里耍去!”而且一踩油门准备发车朝外开。
天上乌云翻滚,我心里五味杂陈,黑血上涌,我一下子躁了:“你们兄弟咋没一个说人话的?”
       见我躁了,刘老二也不示弱:“咋,你还想打架咋的?”
       我提高了嗓门:“打架?还不到时候,咱让乡党们听听,看你弟兄俩都是些啥玩货!”
       我的話引来不少村民围观,其中也不乏我的熟人和村干部。年轻气盛的我只觉得这俩不屑之子值得敲打,就进一步斥责:“你爸为养活你兄弟俩贷的款,现在你们大了,他老了,你们日子好过了,他却没有人管了,找你哥要还款,你哥给个仄仄仄,找你要贷款你还给我个仄仄仄,你让我把这仄仄仄给哪个王八蛋呀?”我边说边伸出中指,连住给刘老二嘴边塞了三个仄仄仄,刘老二气得直翻白眼。末了,我脚一蹬自行车的后支架,把车子朝他的小四轮拖拉机前一横,对刘老二说:“今日个我既然来了,就不会空手回去的,反正我看你有能力归还,你哥也有能力归还,你去跟他商量。咱信用社的政策你应该明白,无力不逼,有钱必还,不论你弟兄俩谁还多少,今天我要刀下见菜!有钱赶紧拿出来,没钱出门借去,不然你看着,我这就放你車轮胎的气,拔你的气门芯,你今日就甭指望出门挣钱了!”我说着便扎势去放拖拉机轮胎的气,惊骇得刘老二连忙下车:“慢慢慢老白老白,好俺哥哩,咱、咱、咱好商量好商量~你看这样行不行,缓几天我到咱社里去还咋样?今天真的不凑巧,我还答应给人家拉活呢,耽搁不起呀!”
     “缓几天可以,”我也不能把弓拉得太硬,“但今天你多少得给还些。”
     “还五十行吧,我身上只有一百多块钱现金,还要周转呢!”
      “行,我给你先打个条子,待社里进账后回头把正式还款收据给你送来,不过你得给我订个还款计划!”满天的乌云风吹散,太阳也在天上露笑脸。我心想,得饶人时且饶人,只要他认账,咱就有进一步找他的理由和办法,贷款的法律时效也就延续了。
       刘老二虽然极不情愿但还是从口袋里掏出了五张拾元大钞,并在我的工作日记上写出了三月内还清全部贷款本息的计划书。看来关键时刻还是要虚张声势,让对方感到舆论和道德的压力,从而从事问题的解决和贷款的收回。
       其实刘老二当时下車,并不是害怕我放他拖拉机轮胎的气,而是看到他不知天高地厚的妻子,自作主张地拿了把铁锨,想从我背后砸下来,他见状赶紧跳下車来护我。事后听人说他对妻子讲:“咱能惹起老白?自古民不和官斗,穷不跟富斗,人家是财神爷,咱不走的路都走三回呢,想挣大钱的人巴结老白都来不及呢,何况咱?再说了,老白他亲戚在咱派出所当警长呢,你打了他不把事惹大了吗?到时候他青伤懒红伤、掐伤懒刀伤,叫你吃不了兜着走哩!你别看老白手无捉鸡之力,他后面站的人厉害得很呢。”嘿,天理良心,这绝不是我老白的作派。我没有什么亲戚在派出所当警长,倒是有个在学校是连话也没受过几句的校友在派出所工作。我强大的后盾是我的工作平台——农村信用社,我不是地主老财为富不仁的黄世仁的狗腿子穆仁智,而是受国家法律保护的农村合作金融机构的信贷员!咱不能把平台当本事。不过听到此事的时候,我还是感到一阵后怕,要是刘老二不阻拦妻子的莽撞行动,我可就吃大亏了!后来由于刘老二讲信誉,我还真跟他把关系搞好了,帮助他鸟枪换大炮--将15匹的小四轮拖拉机换成了45匹的大拖拉机,早早致富奔小康了,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且说收了刘老二他爸的老陈贷的当年十二月,我们信用社的到逾期贷款尤其是集体旧农贷的收回任务还没有完成。这些贷款全部是生产责任制前生产大队的贷款,生产责任制后生产大队早已解体,而这部分贷款迟迟无法落实,更不要说收回了。领导把这任务交给了我,一天早上,社主任把我叫到办公室,亲自给我倒上一杯龙井茶,点上一枝当时十分流行的高档香烟“红塔山”,其实我压根就不会品茶,更不会抽烟,不过还得装作抽,这让我也感到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只听到主任郑重其事地对我说:“小白,这任务关乎全社职工的年终奖金和咱社的荣誉,其他信贷员和所包的片里我看基本是李双双死丈夫--没希望(喜旺)了,下来只能靠你了!不论你想啥办法,只要让村干部签字、村委会盖章将这部分集体老农贷承担,给你放一个星期的假!如果完不成那咱们社的人就丢大了,后果你是明白的。”
       我当然明白,社里能人多的是,可关键时刻能给领导撑面子的却不多。常说“养兵千日 用兵一时”,领导平时待咱不薄,关键时刻咱就得挺身而出!我没给领导夸什么海囗,只是说“我试试,不过把握不大”便掐灭了烟头,骑着自行车下村去了。
       那天,雾气特别的大,我本来打算去贺家堡的,却稀里糊涂的撞到了刘老二的村子刘家湾。将错就错吧,反正刘家湾也有集体农业贷款六万多元,根本无法落实到各村民名下。在我的辖区内,一些有旧农贷的村子在分田到户后不久,就将这些贷款落实到生产队时期的超支戶名下,而刘家湾却没有这样做,结果越拖越难办理,加上村子经济收入来源不多,历任村子长都不太配合信用社搞这来。我是刚管理这个村的信贷工作时间不长,从来与村干部没提过这事,但对村干部个人的私事我还是尽心尽力帮了不少忙,所以到村后我就直接踅摸到村长家里。这天,刘家湾的胖村长、瘦书记和高个子会计刚好都在喝茶聊天,还准备找个凑摊子打麻将,见到头发眉毛胡须都挂上霜花的我来了,一个个高兴地倒茶让座,嘘寒问暖。说实话,我这个很传统,那时候对打麻将根本不会玩也很反感,认为那纯属不务正业的坏行当,但因有求于人,故不能多说什么,只是说:“牌有什么打的?越打越生份,光知道问人要钱;哪里比得上喝酒好,一味的让对方喝,越喝越亲热!”
      善解人意的瘦书记说:“是是是,老白说的对,咱今天喝酒、喝酒!”
       豪爽的胖村长家就开着小卖部,村长说:“好好好,咱家有的是酒,城固特曲,当今最好的酒,乡长来我才给他喝这酒。”
       我见状笑了,说:“不不不,今日个我请客,咱到村口路边的小饭馆喝啤酒~”
     “啤酒?冷死人呵,三九天谁喝那啤酒?”精明的高个子村会计咧眉瞪眼地说。
       我说:“都走,一个都不能少,今天让你们见识见识老白酒桌上的风采!”
       胖村长说:“别急别急,早着哩,先喝口热茶再说,这么早去喝酒不怕人笑话?”
       瘦书记说:“也是也是,坐一会儿再走不迟。外边雾气沉沉、冷风嗖嗖的,屋里多暖和啊。”
      我们就这样谝着笑着喝着抽着,当然我是陪着笑着顾左右而言他。不觉快到饭点,外面的浓雾也变得有些稀薄了,我又提出到村口小饭馆喝酒,并说明酒钱是我的,“真的有事求几位哥帮忙。”这几位不知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都跟着我来到了村口路旁的那家被村民们称为“脏快香”的小饭馆。这”脏快香”的意思是卫生差、饭菜上的快、菜饭味道香,因此来的人还不少。
我们几个坐进了饭馆唯一的包间雅座,虽有一个蜂窝煤炉子取暖,包间里还不是十分暖和。我让掌柜的把最好的菜给全点上,也不过是让腊牛肉、冻冻肉、花生米、炒肉片之类,然后让先搬上两扎子啤酒来,不够再搬。
        瘦书记疑惑地问:“老白,你是不是想再娶新媳妇呀?”
        胖村长不解地问:“老白,你是不是盖房想用咱村砖厂的砖、砂场的砂子?”我笑着摇摇头。
        高会计乜着我:“老白,你得让你老哥喝个明白酒呀!”
      “反正不让哥们杀人放火,举手之劳的事情。”我笑着说:“甭害怕,就是喝酒,我请大家,能喝的都是朋友,来,一人先干三碗!”
      “三碗?我的天神!你吓死我了。”高会计面有难色,不敢端碗。
        这时刚端起碗又放下了碗的瘦书记说:“这样吧老白,你的忙咱们村上干部肯定帮,但是有个条件。”
     “啥条件?”我不解地问。
      “喝酒,凭本事喝,愿赌服输。”瘦书记就是书记,很有原则性。
      “噢,你是说划拳?我还真不会。”我一脸的冏态。
      “打老虎杠子总可以吧?”胖村长试探地望着我说。
        这正中我心意,但我还是装作怯怯地说:“还是村长哥理解兄弟!那你们可得让我哟,不能让我输得太惨!再就是说好了,要是我赢了,我的忙伱们一定要帮,也只有你们能帮!”
     “没有问题,只是要不违法违纪!”瘦书记斩钉截铁地说,“咱說是钉子就是铁,但你输了别怪你老哥哟!”
     “行,咱们咋喝?”我执虚守实地问。
     “三局二胜一大碗,三碗酒为一轮。”瘦书记爽快大气地说。
    “行,那,那从谁先开始?就从书记哥来吧?”我咬咬牙,用手在嘴边抹了一把。
       瘦书记应称,随着此起彼伏的“老虎、杠子、鸡、虫”的呼喊声和着筷头弹在桌子上的“砰砰啪啪”声,行酒令的战局就此开始。
       第一局我佯装输了,在众人的嬉笑中装作十分艰难地喝了一大碗又苦又涩冰冷难咽的啤酒。
       第二局我第一拳又输了,瘦书记露出得意地黠笑。第二拳我又十分艰难的胜了,瘦书记说:“出腿再看两脚泥!”在决胜的第三拳,我又胜了。我口称“承让承让!”躬揖致谢,让书记喝了第二碗啤酒。第三局的战况与第二局一样,这样下来,书记在本轮中喝了两碗,我喝了一碗,我胜了。
       一脸憨相的我看了看书记,“现在可以说让大家帮帮忙的事了吧,书记哥?”我装作怯怯地问。
     “不行,还有村长你没过呢,出了月再看谁家的娃大,先走官(即行酒令),过了再说。”瘦书记行酒令输给了我这个小字辈儿,心里颇为不爽,寄希望于胖村长能为村里捞回面子。
        我嘿嘿一笑说:“行,哥说咋办就咋办,反正咱求到人家门上了。”转脸对胖村长谄媚的说:“村长哥,你说咱俩咋喝咋划?”
        村长根本没有把我放在眼里,他认为我能赢书记纯属书记让着我,想帮我忙,便旁若无人地说:“这回幸运之星照耀谁可不一定了,六碗酒,三拳两胜一咣珰!你输三个拳、喝三碗都算我输!”
        看来遇上劲敌了,这样敢看不起我?我只得在语言上说软话,让他更加轻敌。为了让他更加骄傲,我在第一、第二碗对决时都故意卖破绽让他赢,在他的嘲笑中咬牙切齿痛痛苦苦地喝了两大碗啤酒。打着酒嗝说:“吃口菜,不算懒!”然后迅猛出击,后四碗全让他一滴不漏地喝下了肚,令他直翻白眼!其中的插曲是,当他输了两碗酒时,说:“蹾一个(即攒一个),等和你下来一起碰了喝!”结果是我根本没有给他与我碰杯的机会,直接让他把四大碗啤酒都承包了。
       一直在旁边观战的会计似乎看出了门道,他颇为不服地说:“老白,别高兴得太早了,赢了我再说帮忙的事!”
     “真的?”
     “军中无戏言!”高会计鄙夷不屑的扫了我一眼说。
     “请立军令伏!”我立马掏出纸笔,写下“兹有刘家湾村委会主任、支部书记、会计与信用社信贷员老白经平等友善协商达成如下协议:若村上三位领导打老虎杠子喝酒能赢信用社老白,老白今后不再找刘家湾村干部帮助信用社办事,若村上三位领导输于老白,必须无条件答应老白帮助信用社干一件村委会能够解决且在职责之内不违法违纪的工作。”并呈送至三人让其依次签名画押。
       末了我还问瘦书记,是不是再找个中人监证?要不叫上包村的乡干部或者风韵犹存的村妇联主任?书记说不用了,现在叫人就是看不起人,咱说到做到,你就看怎么喝你那几大碗酒吧!
       令三人没意料到但尽在我掌控中的结局是,我让会计一连喝了四大碗啤酒,在他输了拳赢得了第五碗的喝酒权时,我非常大度,自觉地端起剩下的那一大碗啤酒与他碰碗,然后一饮而尽,把碗底亮给他看,逼得他不得不把那第五碗喝掉!这时,我才兜开了包袱底:“请哥哥们帮忙,救救小可则个--签署新借据,将原生产队集体旧农贷落实到村委会名下,今年还不了不要紧,明年还不了也不急,只要村委村承认有这回事,啥时候有钱啥时候还。利息怎么办?好办,挂在账上,定出计划,来年用集体承包地和村上企业上交的管理费偿还!这事做好了,我再给哥哥们向领导请示要几个加班费的零花钱,好好过年,咋样?于人于己,无损有益!”见他们面有难色,我又打趣道:“哥哥哎,就签字画押再回家把村上的大印拿来盖上吧,我要回去交差啦!哈哈,堂堂男子汉大丈夫,说话可要算数呵,好好好,先吃饭,吃完再说,人间自有真情在,相信哥哥不耍懒!掌柜的,再点几个菜!过几年咱村上只要开发,嘿嘿,水从咱信用社门口过,咱一把扣除,跟你们谁都无关,只是我这手续吗,今年必须先办,哥哥们不能忍心看着全社的职工没钱回家过年吧?......”
      就这样,我经过一个多星期地死磨硬泡,我被辖区的村组干部们戴上了“白杠头”“白酒神”的帽子,让我“老白”的名气比以前更大了,让村干部觉得我“艺高量海人厚道”,忒是凭着“打老虎杠子”拉近了与明白事理、心怀感恩的村组干部之间的距离,盘活了沉淀多年贷款,确保了贷款时效,维护了信用社的权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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