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事刘章建:事故—谨以此文纪念中国核工业创建60周年

理事刘章建:事故—谨以此文纪念中国核工业创建60周年

2014-06-10 09:20:31    41次点击               发布者:李铂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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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闪爆,是何等的气吞山河、震惊环宇。——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了。

然而,发生在震惊世界的蘑菇云背后那些令人唏嘘不已的故事又有多少是鲜为人知的呢?其实,也只是一场事故。一场放在中国武器研制大背景下并不为外人所知的小小事故而已。

故事发生在1962年。当年我和我所在的团,奉命开拔到罗布泊组建中国第一座核武器试验研究所。当然,搞研究和科研技术的是那些科学家和技术人员。我们团担任的主要任务,很简单——组织实验性引爆。爆炸成功后,自然有那些技术人员通过爆破后的气压、气流、塌陷、破坏程度等等参数去核对热功当量等物理反应、化学反应的技术数据,以获得开发研制新武器所需的各项技术指标,纠正和检验一段时间来的技术成果。这么说吧,我们的爆炸试验是在同等条件下,缩小相应比例,为某项秘密武器研制技术所需某种燃料当量提供燃爆后的可靠参数的,这可是该项研究技术的一个重要而关键的环节。

当然,这一切,都是在高度保密的情况下进行的。当时的我们并不知道我们做这些爆炸工作的意义究竟有多大,也不知道我们所爆炸的装置是什么炸药做的,我们只知道威力巨大,只知道是为了研制某种最新式的武器,据说当时世界上只有屈指可数的少数几个国家拥有此项技术,当年前苏联专家撤走的时候甚至夸张地嘲弄我们:“你们中国人绝对没有能力自己搞出这种武器!”。面对这样的嘲弄和羞辱,我们暗地里发誓,“中国人民志气大”,我们一定要研制出这种武器,并且“一定能够搞出来”!等着吧,中国人民总有让你们笑不出来的那一天!

我们是军人,国家的需要就是命令,我们按照要求,不准和家里通信,不准告诉任何人我们在哪里、在干什么。我们只是在执行一个军人的神圣职责——保卫祖国。

在这个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也不见牛羊的荒滩戈壁,狂风肆虐、乱石翻滚。然而,我们以无畏的胸腔抵御着风沙,我们以坚定的信念抗衡着险恶,我们以军人的荣耀克服着内心一丝一毫的怯懦。对于自然条件的侵蚀,我们统统视而不见,我们只做“炮手”,成功打响每一炮,成功造就每一次卓越的“杀伤力”,就是我们神圣而庄严的职责。

这样的爆炸试验日复一日,周而复始的进行着,爆炸的声响在这个辽阔到一望无际、空旷到千山鸟飞绝的试验场上不绝于耳,此起彼伏。爆炸后腾起的阵阵黄沙烟雾成了荒滩戈壁最美的风景。这就是我们的工作,繁缛、单调、机械、枯燥。

1964年夏末的一个中午,团部接到一项任务,下午三点,要进行某当量某燃料爆炸试验。我是团直工科参谋,那天正好轮我带班,我就带了当天执行任务的一营三连六班战士进入试验场待命。爆炸试验完全不同于训练场上的射击和投弹,也不同于战场上的白刃血战——只凭勇气和力气就可以取得好的成绩,爆炸试验的整个过程需要战士凝神静气、心细如发:搬运、安放、测试、检测、启动……当然,试验已经进行了快两年了,通过无数次的成功引爆,我的战士们都早已由最初的胆颤心惊不寒而栗,变得轻车熟驾万无一失了。

这是一个平静的午后,风呼呼刮着,砂砾间或扑面而来瞄准大家的脸颊开个玩笑,“秋老虎”也和风沙商量好的一般不约而同的放射出如芒在背的“利箭”……战士们对这一切早就熟视无睹了,“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威风搞引爆。”——这是我们的职责,我光荣我骄傲!当我站在一望无际的戈壁滩上,看着我的士兵们在技术人员的指挥和引导下有条不紊地布置爆炸现场,我的心中腾起了一阵骄傲,这些年轻的战士远离家乡和亲人,在这荒无人烟的不毛之地坚守着漫无边际的孤独和寂寞,在这荒滩戈壁进行着如此枯燥危险的工作,却从来没有过半句怨言。多好的兵啊!我的眼里渐渐盈上了一层水雾。我赶紧将目光从远处收了回来。引爆点和起爆点已分别安置在一个小山丘的东西两边。我威风凛凛地站在一望无际的戈壁滩上,如同将军傲视群雄,自信而又自得。我惬意地看我的士兵们忙碌的身影:引爆点和起爆点分别安置在一个小山丘的东西两边。战士们熟练地把爆炸装置小心翼翼的搬上起爆试验台,装进起引爆仓,再蹑手蹑脚地把引爆线一圈一圈沿着地皮合理布置在地上,一直连接到小山丘那边的引爆点。

一小时后,一切妥当。现场工程师一声令下:各就各位,准备起爆!

作为现场军事指挥官,我命令班长黄振清亲自操纵起爆器。黄振清,1956年入伍的老兵,山东郓城人,本该是山东大汉的黄班长,却生的矮锉精瘦、短小精悍、细眉小眼。他行动敏捷、胆大心细,虽然文化不高,话语也不多,可是一旦进入战斗序列,却是个不折不扣的 “豹子头”、“急先锋”,一个标准而成熟的“老炮手”。让他操纵起爆器,我是再放心不过了。就在战士们进入引爆装置的同时,那帮技术人员也丝毫没有闲着,他们快速地套上防护服,戴上防护镜,穿上防护鞋,全副武装,匍匐在十米开外,随时准备冲向起爆点——这,才是每一次爆炸试验的核心任务——他们要趁着爆炸腾起的飞沙走石和气浪浓烟还没有落下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在第一时间冲向起爆核心,测量本次爆炸的起爆高度、爆破程度以及由于爆炸所发生的现场的物理变化和化学变化等。数据就是生命力!新武器能否研制成功就要靠这一组组枯燥而又繁琐的数据来决定了。

这样的实验,按规定一律是严格遵照部队操纵执行和技术人员获取数据两套班子来执行的,分工明确,各自为战。我们对爆响前负责,他们对爆破后负责。有点起风了,我鄙夷地抬头看了看天空,轻蔑地诅咒这天高云淡、飞沙走石被称作死亡之海的罗布泊不也被我们的钢铁战士征服了嘛?我收回目光。伺负责起爆和收集数据的两边的人员都已安排停当,待现场工程师和我四目对视、相互点头应允后,工程师果断数秒:1098、……32,起爆!!!

余音未落,班长黄振清毫不犹豫地同步按下起爆器。

……一阵温热的风掠过头顶,随着黄班长按下的“咔嗒”一声,这个鸟不拉屎的荒滩顿时一片死寂,静得能听得见自己的心跳。每一次起爆都同样让所有在现场的人忐忑不安又满怀期待地度过这近十秒钟的“死亡区”——引信点火到起爆必须有一个过程,这个等待的过程,对于所有参加实验的人来说,比度过任何一个冬季里的寒风肆虐还要残酷和漫长。

大家都习惯性地屏住呼吸,张大嘴巴,数着心跳迎接这一声即将炸开的“轰隆”响。

十秒过去了,没有响动,一片死寂。

二十秒过去了,仍然没有动静,只有风吹砂砾的沙沙响。

三十秒、四十秒……午后的阳光赤裸裸地射在身上,汗,湿了衣裳。该有动静的时候,没有动静。

实在太可怕了!

我的头皮阵阵发麻,紧张的连心跳都凝固了一样。作为军事干部,我知道,一次这样的爆炸试验,通常要花费几十个技术人员无数的昼夜计算,还要经过他们又数不清的连续论证、设计制作,才能获得这样一次宝贵的试验机会,时间不等人啊,我们又怎能容忍出现这样的失误呢?

一分钟过去了,五分钟过去了。那高高隆起的起爆塔就像被太阳的射线钉在地上一样,纹丝不动。大家都面面相觑紧张地相互对视,窃窃私语分析着可能出现的故障原因。

我的手脚冰凉,鼻尖渗出虚汗。以往还从来没有出现过“哑炮”现象。怎么办?时间在这个时候,就像是利剑一样呼啸着飞逝而过,起爆时间是军事命令,必须严格控制。我略加思索,紧急命令:

“黄振清!”

“到!”

“带领全班战士,沿线迅速展开排查,检查起爆器、引线、起爆装置,发现异常马上报告!”

“是!”

战士们全都是一等一的好士兵,听到命令,飞快地各自一段,趴在高低起伏的戈壁滩的乱石中间,一点一点展开拉网式排查,随着他们矫健、起伏的身影一寸寸的向前推进,我似乎看到了成功的希望。

时间一分一秒在飞逝,输不起的中国制造是多么渴望得到每一次试验的数据啊。我清楚地知道,在这个关键时刻,只能由我的战士冲在前,那些技术人员早就枕戈待旦、跃跃欲试的等待爆炸并将伴随着炸声冲向炸点去检测和获取他们用以夜继日、废寝忘食换来的梦寐以求的数据呢。

五分钟后,班长黄振清带着战士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报告张参谋,点火引线在距离爆炸点80米处被大风吹起的戈壁石砸断了。”

看起来事情并没有大家想象的严重,装置没有问题,只是引线故障,我长吁一口气。可是,时间依然在这粘稠而又暧昧的下午欢快而又奔放的流淌着,我似乎看到了罗布泊再一次用它肆虐的神情得意洋洋的挑衅着我们。我们怎么可能会被它的一次次狂妄打败?必须要当机立断解除故障!我透过现场工程师焦虑的眼神,似乎看到了失败的惨痛。工程师浮肿的脸已经变得惨白而又狰狞,我知道,如果不能尽快排除爆炸试验中出现的故障,那么他们熬了几个月的成果就真的是要毁于一旦了。延迟试验和试验失误,是最大的失败和浪费,要知道,在那样的苦难时期,试验用的每一分钱都是全国人民口粮钱剩下来的,都来之不易;况且,时间不等人,某型重大武器研制已经被中央军委下死命令进入倒计时状态。如果,如果真的因为装置问题耽误了这次试爆,必将延缓新武器研制时间,必将为我们呕心沥血所要完成的重大军事任务造成拖延和滞后。

我没有说话,紧张地看向工程师,工程师也无奈的把浮肿的眼泡射过来,让我无处躲藏。他是技术负责人,我是军事负责人,每次的试验记录都要详细地记录所有参加试验人员的姓名、职务、职责。一次细小的失误,就足以让我俩一生都背负着耻辱的十字架,一起走向人民的审判和道德的折磨。这次试爆的失败如果是因为人为的原因,那简直就是我们对国家和人民的犯罪。……风已经小了很多,我抬头看看头顶渐渐明朗的蓝天,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罗布泊,你这该死的鬼天气,我倒要看看到底我们谁才是真正的赢家!

千钧一发之际,我却一筹莫展。

我飞速地思忖对策。时间还在大步流星地流淌着,空气也似乎变得更加粘稠而沉滞,让我们在它面前顿时变成了不堪一击的弱智溃兵。现在的重点问题是,距离炸点80米,前去接线,安全有没有绝对保障?派谁去更合适些?我有些拿不定注意,就挪了挪身子,准备和工程师进行一番更精确、更细致、更明确的论证。

还没等我凑近工程师,倏地,一个兵从我面前飞跃而起,奔兔一样箭射出去,迅雷似得冲向前方,激起一片沙尘。

我一看那敏捷、精瘦的身板,是班长黄振清!没错,就是他!他是老兵,他和我一样知道,三点钟的爆炸时间是部队的严格规定,根本不可能更改。因为在未来某月的某一天在和此刻相同的气候,甚至风速、温度都相对一致的情形下,将会有一次更为重大武器试验在等着进行,可见,这样的一次试爆失败将会对那场既定的试验有多么大的影响啊。没有别的任何退路了,必须尽快排除故障,引爆装置,获取数据,否则,必将前功尽弃!

看着黄班长渐渐飞跃远去的背影,我的眼泪几乎模糊了双眼,我知道,我们都知道,临危之际的一项“将在外不由帅”的军事指挥命令,往往是控制指挥员的“软肋”——得当与失当两两对开,一旦出错,指挥员是必须要担当领导责任的。而黄振清不待命令,奋身而出,必然是看出了我内心的怯懦、经验不足与缺乏担当的软肋。他一定知道,一个兵、一项没有指令的军事行动所要承担的是什么。

工程师的“人马”已经又半蹲着等待激动人心的响声了。风似乎更稠了,砂砾好像电影的慢镜头,扑朔迷离着在空中飘荡,几十双眼睛望穿秋水似的在等一个即将起死回生炸起的绝响。可是,我的内心充满了极度的矛盾:响了,任务就会如期完成,可那也许是用黄班长的生命危险换来的轰隆;不响,黄班长一定安然无恙,可是任务就会失败……我的脑海中一会儿是黄班长活灵活现的身影,一会儿是爆照腾起的烟尘滚滚。此刻的痛苦和沮丧折磨的我丝毫没有了先前的神气和自信。

……

弥许,一声冲天的巨响响彻天宇。浓烟顿时笼罩在眼前,震波引起的气流拂过脸颊,闪电一般,热乎乎地掠向远方,更远方……

刹那,十几个穿着白色防护服的技术员带着仪器飞一般跃向浓尘滚滚的尘烟之间。

“黄振清,黄班长……”我和我的士兵们也悲凉地嚎叫着野马脱缰一样扑向黄振清排查故障的地方,大家都怀着一颗无比天真的梦想——我们的黄班长此刻说不定正在不远处微笑的等着我们呢吧?

然而,黄振清就像是空气中的水分被午后的烈日蒸发了似的,在浓浓的烟雾中消失的无影无踪。所有的战士都在大声呼喊:

“黄班长……”

“班长……”

……

只有风吹砂砾的沙沙声,空旷的戈壁,辽远的旷野,吝啬的连一丝微弱的回声都没有。

我一下子急了,嘶吼着命令战士:扩大范围,继续寻找!这时候,我心底甚至还残存着一丝侥幸:也许黄班长躲在哪个沙丘后,被爆起的沙尘掩埋了起来呢?!

可是,时间一分分一秒秒的过去了,已经快下午四点了,技术员们的数据已经成功勘察结束了,还是丝毫没有黄班长的影子。一种不祥的预兆降落在我心里,死亡的气息绕在这片焦黄的沙土上,并迅速扩散,让我们不寒而栗。

“张参谋,你看这是啥?”

突然,战士 “小机灵” 跌跌撞撞跑过来,把右手里的小东西举给我看。

我下意识地凑上去,那是一粒黄豆大小、已经焦糊不堪的物件,隐隐的似乎还冒着一丝丝细微的热乎气。

我把鼻子凑上去,一股糊锅的味道和腐败的腥气立马窜上鼻息,腥臭难闻。顿时,我的泪水夺眶而出:

“黄班长,黄班长……狗日的黄振清……老子命令你,你给我回来!……”我咆哮着,嚎叫着,直到嗓子沙哑,泪流满面。

战士们默不作声的四散开来,我不知道我这绝望而迟到的命令会不会招来士兵们的耻笑,反正我看见他们又不约而同地在附近找到更多这样焦糊的黑蛋蛋。

……黄振清班长牺牲了,这一次起爆是那么的成功和威力无比,以至于黄班长的身体被炸成了齑粉。我把现场的情况汇报给团部。

团长的眼睛立马红了,脖子一梗,甩出狠话:

“全团出动,全面查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嗯,见不着尸体,也要把骨殖一点一点给老子拼起来。”大家都知道,团长是要给黄振清家里一个交代。要知道,战士们都已经隐姓埋名“消失”在这个荒无人烟的不毛之地快两年了!”

于是,在那个下午,就在那个爆炸试验场上,全团1000多名战士,每人背一只军挂,或蹲着,或趴着,或爬着,或卧着,仔细地在这一大片昏黄的戈壁滩上寻找比地面更加焦黄的比砂砾大不了多少的黄振清班长的骨殖,直到天色完全昏暗下来。那一天,全团一片静谧,悲凉笼罩着整个团部,昏暗而萧索。

团长看着各连交上来的黄班长的骨殖,小山一样堆在办公桌上,50多岁的铮铮汉子扑上去抱在怀里,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我强忍着内心的悲痛,把这些骨殖一粒一粒捏起来,翻转着看,脑子里片段翻飞:那个是黄班长的接线手,线在连;这个是黄班长飞奔的脚,身在飞;那一个是黄班长断然决然冲上去的思维,身影飞跃而起。……看了个遍,竟然没有一块大过人手大拇指的,这些颗粒,每一粒都是黄班长,却每一粒又都不是黄班长。黄班长那么瘦小而活蹦乱跳的身板,怎么躺下了却变得反而成了一座山丘一样了呢?我的心底里涌起了阵阵的刺痛和深深的的自责。

等黄振清的父母在兰州军分区远远地见到黄班长的遗体、并从军分区首长嘴里得到儿子意外事故死亡的消息的时候,一双老人猛地要扑上去看看儿子最后一眼。我们赶紧跑过去,把二位老人拉开。按照团长要求,黄班长的遗体是战士们用石膏大体依着他的模样做坯子,把他的那些小山一样、零零碎碎的骨殖按上去,染了颜料恢复成个人形的,这样的儿子我们怎么能让他年迈的父母双亲去看那最后一眼啊!……朴素的农民就像土坷垃子一样淳朴,老人们听信了我们善意的谎言,没有再计较,挺了挺早已佝偻的腰杆,两天之后毅然决然地抱着儿子的骨灰盒逶逶迤迤着返回去了。

黄班长牺牲了。由于涉及意外事故原因,上级未能确认黄班长为烈士,当然也就未能立功了。团部在给地方武装部的士兵个人鉴定函中是这样写的:黄振清,山东郓城人,在某次重大军事爆破行动中,未听指挥,擅自行动,发生事故,不幸牺牲。

我们是军人,死亡对于我们来说,早就有了思想准备。可当这一事实真切的来到之时,我们心里的那种悲痛之情是远远无法承受的。然而,军令如山,面对祖国交给我们的神圣使命,我们只有擦干泪水,继续工作,继续认真负责的完成部队对我们下达的各项指令,继续完成党和国家交给我们各项任务。爆炸试验并没有停,直到最后一次重大发射开始一比一实弹填弹组装,我们团才进入暂时休整阶段。

196410月中旬的一天下午。罗布泊炮弹发射试验场周围人山人海,许多中央大首长都亲临现场了。一定是要发生什么重大的事情了!惊诧中,我们被通知参加此项重大发射的现场观看。上千人都在拭目以待,就在我们那次事故爆炸试验差不多同样的时间和地点,我和大家一样,亲眼看到了一场巨大的爆炸:一声轰天震响,强光闪亮,天地轰鸣,一朵威武的蘑菇云翻滚而起,冲向云霄……顿时,在场所有人群情振奋,欢呼雀跃。好几年的辛苦终于成功了,大家跳跃着、欢呼着,诅咒着、流泪着。

我没有像他们一样雀跃欢呼,我也没有像他们一样戴上那只为观看发射专门配发的护目镜。我眼里流着热泪,仿佛看到了爆炸中我的战友黄振清断然跃起的果断身影在空中升腾,我的班长黄振清在这一刹那芳菲涅槃,我要亲眼看着他腾空而起的壮烈和豪迈,我要亲眼看他那熠熠生辉的眼睛里放射出的那一束耀眼的骄傲和自豪……

那天晚上,也就是1964101610时,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向全世界播发新闻公报:中华人民共和国第一颗原子弹试验爆炸成功!

许多年之后,我在中国核工业的一份大事记中看到,我和黄班长一起执行的那次爆炸任务,是原子弹某重要燃料正式装弹前的最后一次临场试验,其意义等同于第一颗原子弹爆炸试验。换句话说,那次试验的成功,才使得后来的原子弹发射试验一次成功,响彻云霄,传遍全球。——这,是我的战友班长黄振清没有想到的,也是我们参加那次试验的全体战士都想都没想到的。

面对着这一份大记事,我缓缓的举起僵硬的右手,庄严地戴上我珍藏了几十年的护目镜,向着遥远的罗布泊方向,向着我的战友黄振清,行了一个庄严的军礼!透过早已斑驳的护目镜,我知道黄振清班长一定会眯缝着那双小眼睛对着我笑。因为,班长他曾对我说过,看吧!张参谋,我说过,我们一定会赢的!我们终于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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