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 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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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 姐

2015-09-23 10:15:17  ·   467次点击

 

 
 
段祖琼
   
我是家里的老大,是别人的姐姐。我一直希望自己能有个姐姐,能在我彷徨的时候给我指引,在我心中郁闷时听我倾诉。后来,我真的找到了她,虽然与她毫无血缘关系,但是冥冥中我把她当成了生命中最亲近的人。
堰门是我的第二故乡,我在那里奋斗了十三年。如今我怀念的不仅仅是那里的山水,曾经和我朝夕相处的同事,我一次次送走的学生们,更怀念那个像姐姐一样关心、爱护我的人——芳姐。
芳姐是全镇子人对陈芳的昵称,除了那些比她年龄大,辈分比她高的人直呼其名外,其余人一律称她芳姐。芳姐这个词不再只是一个称谓,几十年来,慢慢地演变成小镇人们对陈芳的喜爱和尊重。
认识陈芳是在十几年前,我中专毕业分配到堰门工作。那时的堰门集镇还只是几个零零散散的房子,陈芳家的两层楼房就是那些房子中最惹人注目的,开着商店,卖着全镇人不可或缺的日常百货。我站在她家门口张望,里里外外就她一个人忙碌的身影,时不时抬头给每位顾客一个灿烂的微笑,也包括我这个素未平生的外乡人。她的微笑让我感到了一种温暖,一种被接纳的亲切。
不过是一面之缘,便对她念念不能忘。在离集镇很远的村级学校磨砺了五年,终于走进了当时堰门最好的学校。租住的房子在陈芳家旁边,每天上下班都要从她门前经过。没过几天就跟她混得很熟了,她的热情总让我在路过的时候,忍不住放慢脚步,或者干脆停下来坐在她门口的,那几条长凳上,听一群人叽叽喳喳、嘻嘻哈哈的家长里短。陈芳不仅给大家提供聊天的场地,还常常会从柜台里面端出一盘瓜子,给孩子们一些糖果,口干舌燥的时候,还负责递上一瓶矿泉水。也不见她收钱,吃着喝着的人们,似乎都还心安理得。一年四季,从早到晚,她家的门口总是聚满了人,走一拨又来一拨。很快,我就成了这些人里面出现最频繁的人了。
堰门集镇不大,常住人口不过几百人。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镇上各色店铺一个接一个。细数一下,像陈芳这样的百货商店已经发展到十余家了,后来还开办了两家像模像样的超市。我甚至在悄悄替她担心,怕她生意越来越难做。俗话说无奸不商,像陈芳这样大方、善良的商人,或许正做着折本的买卖。
事实证明我错了。无论镇上新开多少家商店,对陈芳的生意都没有丝毫影响,聚在她家门口的人反而越来越多了。后来陆陆续续有几家商店关门大吉,我也慢慢地通过别人的转述和自己的观察,找到了原因。
先说几个发生在我们学校学生身上的事儿。小孩子都喜欢吃那种五毛钱一袋的麻辣小吃,这种成本极低,卫生不达标的小吃,成了孩子们身体健康的最大杀手,却也周边商店牟利的最好途径。学校大会小会强调,不能吃这种东西,可是孩子们总是禁不住诱惑,偷偷摸摸的买。学校也跟附近的商贩沟通,希望他们不要售卖这种东西。可是学生们依然能偷偷摸摸地买到这些东西,唯有陈芳的商店里再也看不到学生的身影了。我曾问过她为什么愿意这样做,她淡淡一笑,“我也是养娃娃的,把人家娃娃身体吃坏了,我心里过意不去。”
还有一次,一个女生在混乱中偷拿了一个暖手宝,事后陈芳在监控中认出了这个孩子。她悄悄跟孩子的班主任打了电话,希望小孩得到教育,并一再嘱咐不要让更多人知道这个事儿,也不要惩罚那个孩子,毕竟还小不懂事儿,知道错了,把东西还给她就行。孩子班主任跟我说这事儿时,我非常感动,母性的光辉在她身上灼灼闪烁。
一个孩子在家里偷拿了一百元钱,到她店里买东西,她多了个心眼,问钱是谁给的,孩子支支吾吾说不清楚。以她对孩子家庭的了解,家里不可能拿出这么多钱给孩子零花,她不动声色给孩子找了零钱,嘱咐他别弄丢了。然后赶紧给孩子家长和老师打电话了解情况,家长追回了钱,带着孩子来谢她,她却说别打孩子,还抓了把糖果送给孩子吃。
孩子们怕她,觉得她像老师一样严厉苛刻。可是我却不由得跟她亲近起来,在她身上我看到了勤劳、朴实和善良。她的丈夫在别的乡镇上班,儿子在外地上学,平日里都是她一个人里里外外的忙碌,常常顾不上吃饭。八十斤的体重,让人不得不心疼她的单薄,可她凭借这副单薄的身板,把这个家轰轰烈烈地支撑了几十年。
和她友好的人很多,无论左邻右舍,还是机关单位的工作人员,不管是衣着光鲜的男女,还是衣衫邋遢的老头老太,没有身份尊卑,没有阿谀奉承,过门皆是客,她带着惯有的微笑,不厌其烦地把一件件物品送到客人手里。
我渐渐成了她门口的常客,虽然有着十来岁的年龄差距,却不知不觉地成了无话不说的知己。她的耐心是极好的,这让我深深佩服,也一点点模仿。几十年如一日,她默默地用自己的行动,征服了小镇里淳朴的人们。
我也见过她发火的样子。一个外地民工到她店里买东西,一双拖鞋、一根毛巾,几块钱的东西非要三番五次地讨价还价。芳姐一直微笑地解释,乡里不比其他地方,已经是最低价了,不能讲价钱。我都快被那人五毛、一块的斤斤计较折磨疯了,芳姐最终也发火了,收走了那人手上的东西,说不卖了,去别地方买去。那人悻悻而去,我纳闷,一块钱而已,让他拿走算了,何苦费半天口舌,还生一肚子闷气。她却笑了,“我不生气,但不能坏了行情,同样的东西,我卖给你也不会少收一块钱,但我可以不要钱。”我们都笑了。
我准备去北川灾区的时候,芳姐特意煮了腊肉,炖了鸡汤,邀我去她那吃饭。没有更多的叮咛,只说多吃点,到了那边怕你饿着了。我儿子几个月大时,就已经被她俘虏了。每次一到她的店里,小家伙就背叛了我,扑在她怀里,搂着她的脖子不肯走了。货架上琳琅满目的零食,是征服孩子的最佳武器。但她从不乱给孩子吃零食,不是舍不得,而是像亲妈一样,权衡着对健康的益弊,不盲目的讨好孩子。
我把她称作免费银行,手头不方便的时候,几百几千要多少拿多少。不仅仅是我,很多人像我一样,无数次从她那里借钱。虽然有人没信用,借了钱不还或者假装忘却,她还是常常借钱给别人,这些用她辛勤汗水换来的钞票,一次又一次考量着人们的诚信。
和芳姐打交道十余年,她成了我生活的一面镜子。上天从来不会公平地对待每一个勤奋的人,但抱怨也不能从根本上改变什么。于是,我失意的时候,她比我更有信心;她悲伤的时候,我也给她安慰、讲笑话。嘴里叫着芳姐长、芳姐短,心里也把她当成了最亲的人。
我的工作变动时,迫不及待地跑去告诉她,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她却一反常态,高兴至极,使劲儿晃着我的双肩,由衷地祝福我。“你早就该离开这儿了,娃娃大了该去城里上学。”我故意刺激她说:“你就这么讨厌我呀!巴不得我走!”“就是!就是!早就想撵你走了!”
临走时,她把各种零食大包大包往车上塞。我说这是回城,城里要啥有啥,不用带这么多会惯坏孩子的。芳姐不理我,埋着头继续装。我不敢再说话,怕惹她落泪。她托人买了一支红色的派克钢笔送给我,拿在手上觉得特别沉重,工作上遇到难题时,就捏着钢笔发呆,因为不能辜负,所以又满怀斗志前行。
老公还留在那里上班,我不忙的时候回去过几次,每次径直先去她店里报到。转身时,她递给我一个袋子,里面有毛巾、牙刷、香皂、袜子等物品,心头一暖接了就走。每次回去,孩子便钻到她柜台里边不出来了。清晨还没起床,电话就来了,熬了稀饭,炒了拿手好菜,等着我们起床吃现成的。临走时,照样大包小包的零食、牛奶、特产,不管不顾地往车上放。好几次回家喝完牛奶,箱底躺一个红包。我怪她不该这样,她却朗朗地笑道:“不是给你的,给牛儿子,谁叫我喜欢他!”
我赌气说下次再这样,不来了。出差的时候,老公把孩子带去堰门,直接丢给芳姐照看,她忙的时候,找了附近几个大孩子陪儿子玩,不时发些孩子照片给我,让我放心工作。
33岁生日那天,她又托班车司机带给我一份礼物。打开却是一包小河里的野生小鱼,沉甸甸地捧在手上,泪眼模糊。盒子里又是一个红包,上面写了一段话:这是一个特殊的生日,我没办法出门给你买礼物,你自己替我买一份给你……打开是十张崭新的连号大钞。我把这些钱夹在了钱包的最里层,把红包放进了书架里。然后用另一个红包装了一千块钱,让老公还给了芳姐。再通话,她就幽怨地说,为什么不能接受这点心意?你以后也别再来看我了!我知道她说的是气话,厚着脸皮说:“怎么可能不来呢!还等着你做好吃的给我呢!”
芳姐笑了。我没有告诉她,这个生日我收到了最珍贵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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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四岁儿子的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