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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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家过年

2017-02-14 10:19:01  ·   278次点击

农家过年

 

日月一进入腊月,无论是农家人,还是城里人,全都有了一个暖暖和和的盼头,那便是过年。在外工作、劳动、奔波着的人们,便在心里头念叨着:啥时候回家?家里的人们,一边筹备着过年所需的细碎物什,一边念叨:娃们啥时候回来?日子也就在这时候被搬弯的指头一个一个地数着、少着,渐渐地便年乎乎的了!

年头里那几天可是一天一天过的。

学生有句顺口溜:“腊月二十三,桌子、板凳往回掮;腊月二十四,老师不管娃娃的事。”这样,村村巷巷里便充溢了少年、儿童的嬉笑、打闹。过年,在他们眼里,就是穿新衣、戴花帽,吃白馍、放鞭炮,村村巷巷就活泛了许多,年轻了许多,有趣了许多。拴在户外太阳底下木头桩子上的牛儿、马儿也乐呵呵地不时扭头看那帮孩子在乐,它们身上的毛呀鬃呀被主人用梳子,或是用长长的竹篾编捆的扫帚梳刷得顺顺溜溜,然后在牛角上、马鬃上、尾巴上系上红红绿绿的布条儿什么的,过年了,也就是春天来了,系了布条以示“打春”。晚上,在给它们拌吃食的时候,主人颇大方地多撒些饲料,这些牲口们便吃得很带劲,头也不抬,只用那水汪汪的大眼瞅主人。

腊月二十六、七,就忙活着收拾屋前屋后、房上厦下了。在院当中太阳底下摆几条板凳桌椅,屋里的一切大小物什,这时全部搬至屋外,该晾的晾,该晒的晒,然后,找个口罩把嘴一捂,找条头巾把头一围,再换上一件将洗的脏衣、脏裤,握了接长了把的扫帚,武生舞大刀样地挥扫起来,旮旮旯旯里都要走遍、扫到,积了一年的灰尘才唰啦唰啦地簌簌落了一地。等扫毕抹净,扫的人出来,别的人看着就有笑,灰爬满了一身,眼窝一圈儿灰黑,像是眉笔描过一样,虽说戴了口罩,鼻子里还是钻进了灰,只有眼睛忽闪忽闪的。再就看哪面墙需粉刷,便粉刷;哪块屋顶棚需补糊,取出先前剩的棚纸裁了一块用浆糊给糊上。还有窗子,是玻璃的,找块抹布哈着气擦拭个几净窗明;是纸裱的就全给扯了撕了,裱上新的,之后,取出孩他婆亲手铰的窗花,颇讲究地贴糊到合适的窗格中,红的红、绿的绿,有双龙戏珠,有喜鹊报春,有春色满园,各式各样,栩栩如生,所喻之意,跃然窗上。屋内墙上,用图钉钉上经过精心挑选的年画,有寿星爷爷乐呵呵捧着仙桃,拿着金元宝给人们送福增寿,有胖娃娃笑哈哈骑着大红鲤鱼祝愿人们吉庆有余,再把院内的物什搬将入屋,铺整搁齐,放正擦亮,这屋里便崭新崭新的了。

这时候,天已是夕阳落到了山背上,才拾掇,做些饭吃,一边吃,一边思筹着明儿个、后儿个该赶个小集给娃买件新衣裳,买双新鞋新袜,再买些双响炮、鞭炮什么的耍物,割几斤好肉,买瓶好酒,秤上几斤糖果瓜子,再筹盼些东呀西呀的……电视说“再见”了,抹了嘴,脱了衣,囫囵个钻入被窝。

腊月二十八、九了,各个比较来说算得上“中心”的地方,便在他们小小的街面上聚满了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各色人等,整个儿是一堆,这叫“集”。赶集的“集”,也叫“会”,上会的“会”,一个意思。这时节的集,比往常要热闹数倍,所经营的买卖种类更是满目琳琅,那些经营者可谓颇有心计,要知道,这种时候讨价还价与往常可是不同,年前这是最后一回了,你若这次年货再莫办齐,年中缺这少那地过得不景气你心里头自不是味,老婆的责备,孩子的哭嚷让你心烦,也心酸。“咱也真是……”之类的自责便会涌入你胸。得,一年也就这一回,肉一斤十五块,十五块就十五块,带嘴儿烟一条五十,也太贵了,三十九咋相?卖主也慷而慨,拿走,你还以为自个儿占了便宜,其实卖主心里头在骂你笨蛋呢!如此,大包小包地只感觉手脚不够用,流着汗驮回家中,一进门,“咱娃回来咧!还给大买了一瓶西凤哩!”大呼小叫地,你的累也就没了,也不顾黑水汗流的,只是个乐,只是个喜欢,别的全忘了。

三十了,只几个钟头,这一年就要到头了,大事只一件——尽做吃食。这就忙了妇人,再就是一些细碎活儿。一大早,妇人便把孩子唤起,这在往常,孩儿们是决不情愿的,甩胳膊跘腿,噘着的小嘴能拴头驴,拉长着脸瞪着眼,像是害了病叫他喝药样地难。这日不同,没有一句不听他(她)妈的,脸上喜乎乎的,像刚开的花。男娃被指派拉风箱烧火,女娃被指派当妈的下手,妈和面,她便端碗舀水往面盆里倒;妈要切菜,娃就把刀在瓮沿儿上嚓啦嚓啦磨两下再给妈;妈要煮肉、炒菜,她就把花椒调料准备齐当递到手上。女娃还是心细有眼色,男娃就只有一个劲地烧火拉风箱,但当要搬挪什么重物时,还得男娃动手。这时候,男娃就要啧啧几句,“还得我出马吧!……”女娃知是说给她听,便嬉笑着与他斗起嘴来,眼看着人家嘴上占尽了便宜,忽生一计,拿上一块烧熟的瘦肉往男娃嘴里一塞,男娃便没了话。一边嚼,一边傻呵呵地笑,嘴角上还流出一串串肉油,滴在衣服上,这又少不了妈的一顿骂,女娃便得了便宜地笑。厨房顶上的烟囱里冒出来的滚滚青烟,嬉笑着向左邻右舍宣告,我家要过年了,厨房里嗞嗞啦啦、噼噼啪啪的油炸声、炒菜声也争先恐后地冲出厨窗,翻越墙头奔向右舍左邻。几个小时之后,案桌上便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盆盆、碗碗、碟碟,里面的吃食有圆的、方的,长的、短的,有薄的、厚的、丝的、块的,也有精心制作、捏弄、摆置而成的各种图案,可谓丰盛,可见匠心;再看冒着热腾腾蒸汽的“花花馍”,更可谓别具一格。拿来调和好的颜色水,蘸着往用面做的叶叶、蔓蔓、鸟儿、鱼儿、花儿身上一涂一抹,叶儿便成了绿的,蔓儿便成了黄的,花儿成了怒放的红花,鸟儿像是要飞,鱼儿像在清澈的水底游……一切美好的愿望全倾注入了其间。再有整整一大荜子“蒸肉”,说是蒸肉,主要还是用面做的短条样的东西,里头放入诸多瘦肉块、粉条以及其它的什么佐料、调料,精心拌好后,其上有序地摆些肥肉片,这才整个儿置于锅中,半个多钟头熟了,往饭桌上摆,旁边一个碗里是飘满了辣油花花的蒜水汁,娃们便前呼后拥着他们的爷爷、婆婆(奶奶)、爸爸、妈妈,围饭桌一圈,先给老人面前的那块浇上汁,发了筷子,再给爸、妈,后才给弟妹及自个儿,一边吃着,一边还时不时地把肉片、肉块往老人家的那块儿夹……娃们乐,老人也乐,脸色看着就红润了许多。恐怕“团圆饭”是从这里说开的吧?!所以,不知人家吃饺子是因了什么?

吃罢,老人们出门晒太阳、掀花花牌了,妇人收拾厨房,其余的人员由他大调拨,打扫院子的拿了扫帚去,写对联的,拿了毛笔,取了鲜红鲜红的纸裁了铺开,蘸墨、作势、挥笔,“唰唰唰”一幅可见春光一片,能感受大福大寿降至的春联便已出现眼前,等会儿墨干了,在大门两旁的墙上及门脑上涂满浆糊,贴了上去,再把那两个红彤彤的大灯笼悬挂到门楼上(前些年用蜡烛,如今用电灯),门院里便顿生光辉。这,“年就到了”,赶忙取出买的爆竹噼里啪啦放上一通,便撵走了鬼神之物,院门里也就清净(不是没了声响)多了,老人们,娃娃们也都坐满了屋,关了大门坐在暖烘烘的炕上,一边嗑着各种吃货,一边说着笑着,看那中央电视台的联欢晚会,这么有说有笑到深夜,叫“守岁”。

忙活了整整三百六十五天的农家人终于在睡梦中听到了年的脚步声,最先是一声“咚叭”的脆响,这一响像村里头鸡的第一声打鸣,这一响,又像是对大地、对天空的郑重宣告,极富感染力,便有了接二连三的“咚叭”、“咚叭”的脆响,再下来就成了炸了锅似的“噼里啪啦”,没个先后,没个秩序,只是个响,乱糟糟、热热闹闹地响,响得人心惊肉跳,响得人紧张,响得人激动,就连天上的星星也眨着眼看,咋啦?这时,大人赶忙去唤娃,“娃,快起来,快起来放炮!”娃立时坐了起来,竖起耳朵一听,妈呀,起迟咧,就带着哭腔问他大他妈:“咋才叫我哩,睡前给你几说得好好地,早些叫我,早些叫我,看,迟咧!”大人一看这相,便唬娃:“过年哩,谁家娃还哭,你要哭了,那炮就成了哑的。”这一唬,娃便没了哭,只急着向他妈要他的新衣新裤、新鞋新袜,接了就急着穿,也不管那衣服,在被窝里暖没暖,谁知穿上后,人家在笑,一看,裤的后面穿在了前面,自个儿也觉得怪怪的,重穿,脸也顾不上洗,尿也顾不上撒,揭开被褥,取出暖在炕下的花炮,绑在早准备好了的棍棍上,划了根火柴,还没点着,却被风吹灭了,自己还以为着了就丢了火柴棒,脸早朝后了,等了半晌,不见响,这才缓缓扭过头来看,谁知头刚凑近,“噼啪”响了,当下被吓得直抖,随着噼啪声,心里也像有只兔在乱窜,毛毛地。伸长了胳膊,举平了挂炮的棍棍,便英雄般地从前院走到后院,又从后院走到前院,炮才响毕,耳朵也震得嗡嗡响,却嬉笑着脸凯旋归来似地进屋。再拿,再放,直放得满院子的炮花纸,落了一层,像红地毯;直放到爷爷、婆婆,姊妹们全起了炕,洗了脸,刷了牙,他还在院子里挑捡没响的零星炮,捡了满满两小兜,这些够跟那帮小家伙们耍的了,听见妈唤洗脸,这才觉得憋得够受,急忙跑去尿了,又听妈唤:“叫你爷、你婆吃饭。”这当儿,东边天空已露出鱼肚白,只有几颗亮些的星儿在闪。这一天的早饭是农家人一年四季中吃得最早的一顿,平日里,总是起了炕便扛了锄掮了锨,到地里,天刚亮,就甩开膀子干,把攒了一晚上的劲全使到锄呀锨呀上,使到地里,使到庄稼苗儿,苹果树上,使完了,才回家中生火洗米、和面,等吃到嘴,也只有嘴动牙咬的劲了,吃着,休息着,又在攒饭后下地的劲了。这种劳动,全得了心劲的支撑,这,大约也是同年龄的农家人看着比城里人面老的一个原因。

在端饭前,妇人先在院当中,摆了个小饭桌,洗净擦干,再取出五个碗大小的叫“桃”(其实是面做的馍,与花花馍一锅蒸),记得孙悟空在花果山上,其子孙为他敬献的仙桃吗?还记得寿星爷爷手里捧的仙桃吗?桃是极好的供品。也有的人家在置放祖先灵位的方桌上摆上七大碟八大碗肉呀、菜呀的,然后整整齐齐地搁两双新的红筷子。大约是因为有的祖先喜食大肉而有的则好吃桃果类的缘故。之后,端了饭盘,放在桌上,老人们上座,动筷前,娃他大说,得先给他爷、他婆磕头,这便先叫声“大”,双手一揖,再伏地,腰一弯,两膝落地,头也往下低;再叫“妈”,同样是双手一揖,再伏地,腰一弯,两膝落地。妇人、娃们也就跟着,老人急忙挡儿孙:“现在不兴了,现在不兴了。”儿孙们起来,裤子两膝盖处便沾了土,也不拍,爷爷、婆婆从各自里头衣服口袋里掏出崭新的压岁钱,分发给孙子、孙女们,不懂事的给票面小的,大的多给些,叫攒着,收学了,买本子、钢笔、书的。孙子、孙女们嘴上直是个“不要、不要,”最后硬让爷爷、婆婆塞到了手心。毕了,这才举筷,满桌的饭菜,任你扒拉,任你挑,鸡,是自家养的大公鸡;鱼,是集上买的鱼,取出那瓶“西凤”,倒了一盅,双手递到爷爷手上,爷爷本不喝的,这时,却一仰头,“吱溜”全入了肚,今儿个高兴;再给婆,给大,给妈,全是“吱溜”的声响,一家人边吃边喝,肚儿也将饱,妇人去了厨房,端了一盘跟那“桃”大小的馍,样子却与“桃”不同,叫“岁数馄饨”,却比平日里的馄饨大得多,也不是放在碗里,有汤,调了佐料吃,而是整个儿的馍,一个吃完你也就饱了。这“岁数馄饨”,是人增长了一岁,也只有在过年时才吃得上的,白乎乎的,里面包了油香油香的“心”,这心亦是面做的,像花卷,有碾碎的芝麻,碎花椒叶及其它什么,掰开,里面层层叠叠,煞是好吃。这一盘“岁数馄饨”中,有一个里头还包了五分钱的硬币,只有一个,虽说只是五分钱,却能把福气带给吃到的人,这一年里,他将平平安安、顺顺当当。看,那刚才放炮的小家伙吃到了,瞧他那高兴劲,真令他的姊妹羡慕。这时,一群人进了门,是走亲访友拜年的邻里亲戚。吃饭的人马上搁筷离座,递支烟,点火,吃着,倒上茶,取出一盘样样数数吃活给带来的俩娃。边吃,边与来人拉家常,俩娃多大咧?再过个十来八九年,也就该筹盼着给拾掇房子,瞅摸着给说媳妇,找婆家了;去年收成咋相?玉米、苹果共收入了多少钱?……全是话题,房子里头暖烘烘、喜盈盈的,时不时,传出一串串酣畅的笑声,过年好哇!

出了院门,太阳已是三、四丈高,天是蓝的,纯正的天蓝,太阳的光辉泼洒到房顶上,场院里,树梢上,大地披上了金辉,到处都是新的。各家门前打扫得白光白光的,门庭两旁也都贴上了鲜红鲜红的对联,村巷里、马路上聚满了人,身上的新衣裳格外鲜亮,铮亮的高跟鞋时不时敲地面,人们的脸上挂满了笑容,见面的第一句话便是:“年过得好?!”是问候,是祝福!再问句“吃了没?”虽然吃对人们已不再是困难,却还是改不了那长久遗留下来的习惯。人们似乎不是在问吃了没有,而是借这“吃了没”问你身体可安康,家里一切可顺当,被赋予了新的内容,新的意义。扎着红红绿绿布条的牛儿马儿,头抵着头,相互嗅着、闻着,极友善,极人情味。欢蹦乱跳地跑回老牛身边的牛犊,钻到老牛肚下,狠命地吮咂起来,老牛转回头,伸出长长的舌头,刷墙样在小牛身上舐起来,一会儿功夫,小牛身上便湿乎乎、光溜溜地了,吃圆了小肚,撒腿又跑没影了。

太阳越腾越高,大地像是晒暖了身子,又像是经历了许久的寂寞和沉重,如今才醒了,浑身燥热,渗出了细细的汗,潮湿了一小坨一小坨的土地,隐隐约约听到了大地粗壮的喘息,看到了大地舞样的蠕动。

年,又叫春节,春天里的节日,春天样的节日!过年了,日子便又从春天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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