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首村的早晨

龙首村的早晨

2013-11-06 09:22:52    424次点击               发布者:李铂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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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虎山

 

二府庄没了

有许多日子没有把纬二十六走到头了,虽然天天都在二十六街上走着,从西走向东,却很少走到头,过去一直是走到头的,自从西安地铁二号线开始施工后,怕堵车,从永福路出发向东行,走到永兴路就向南拐了,那儿有一条斜路,穿越青门巷,直到北稍门。

龙首村在西安城北是个有名的地方,由于地势高,过去叫龙首塬,后来西安城向北扩张,龙首塬纳入了城市,沾了洋味,由塬变成村。站在龙首村十字路口,向南望,能清楚的看到代表着这座城市历史的古朴宏辉的西安城北门,向北,能看到雄伟的标志着现代化气息的北二环立交桥。如果把纬二十六街看成是一条头朝东迎着朝霞的巨龙,未央区政府机关大院、陕西省国画院就是两颗龙珠,他们高高的办公楼,每日在龙首村早早地接受从大明宫那边投过来橘红色的霞光,霞光照到龙首十字时,龙首村就活跃了,无论是春夏秋冬哪个季节。过去陕西省农展馆也是龙首村是很有名的省级单位,后来龙首村在城市变革过程中,融进了城市,少了土腥味,农展馆的名声渐渐隐退了。

周日,踩着阳光,一直沿纬二十六东行,走到未央区政府门口时,无意识地向东北方向的二府庄瞥了一眼,这一瞥,吃惊不小,展现在眼前的景物是一片空旷,庞大的空旷,这种空旷在我心中一下子形成了一种惋惜,那些盘居在二府庄街上昔日繁华的门市、药店、银行大楼、证券大厦、肯德鸡店、保龄球馆、网吧,全消失得无影无踪,一道白色的围墙内只有砖砾和褐色的土地,一棵树也没有,更不见一个人。空旷的场地伸展得很远,几乎能看到大明宫的西墙。

面对围墙,面对围墙内凌乱的砖砾,一种心酸一下子袭上心头,眼泪似乎要涌出眼眶,这种情感是为二府而倾泻的,二府庄是给了我许多早餐的地方,我对网络的认知也是在二府庄,前几年,网络还不普及,为了学习新东西,我在二府庄一个网吧购置了上网卡,申请了QQ号,二府庄成了我QQ号的诞生地,我通过QQ结交了全国的朋友许多,可QQ的产床却没有了,虽然那是别人的地方和家园,但似乎也是我的。立即给年轻的散文作家马召平打电话,问他现住何处,他说还在老地方,极力从那片废墟上去寻找马召家的房子,还真在,那栋楼很遥远的站在一片灰茫茫的废墟上,像土地的守望者。再给另一位新锐小说家季永峰打电话,对方没有回音。想着他一定是搬离了二府庄,十几年来,他一直住在二府庄别人的屋檐下,像个独行僧,白天忙着把时间奉献给发工资的单位,晚上把属于自己的时间利用到极致,写书了数百万计的文字。那些文字拖着他响亮的名字行走于全国各地读者的行囊中,或夹插于他人的书架上,或摆布在每个城市十字街头的报刊亭里。我们聚过无数次,他常常挂在嘴边的话是感谢龙首村,感谢二府庄。

陕西有名的作家都与龙首村和二府庄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贾平凹、高建群、赵熙、宋文杰、安黎、季永峰、马召平、王盛华、张敏,第广龙。这是我知道的,不知道的还有许多。这些作家的许多文字都产生在龙首村或二府庄和二府庄周围,产生于我看到的现在已经是废墟的那片土地上,我想现在只有马召平一个人在那块土地上写作了,因为他家的那栋楼还在。

多次看到评论界人士说,陕西的作家写农村是长项和强项,我想这些作家从遥远的异乡到西安城来,不住街不居巷,偏要住在龙首村,是求地名的威武和吉祥,还是因为龙首村是个制高点,行走在迎宾大道上可以远远地看到北门,看到涂满尘埃的城墙。

书法家力石先生也居住在龙首村附近的,他是当地人,知道龙首村的历史,他不喜欢龙首村的称谓,他嫌村没的叫法没有气势,他的作品落款都写着龙首塬,后来听他讲了龙首塬的历史后,也学他的样儿,每写一个东西也在文章的后面署上某年某月某日于龙首塬。

二府庄变成了一块庞大的平地。那些美好的记忆被挖掘机在一夜间一一击碎,开发商会在这片废墟上建起新的高楼大厦,未来的大厦也是承载记忆的物件,旧的记忆会随着一拨拨人的老去而渐渐消亡,新的记忆会重新建立、保存,新的记忆一定会比失去的要华丽和堂皇。

不知道未来的楼群会被开发商命名成什么,但绝对不会叫“龙首村”或“二府庄”了,二府庄的名字已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已被史学家装入了历史的卷宗。

胡辣汤店里

去龙首村是计划吃胡辣汤的,有一家挂着回民招牌的胡辣汤店经营了多年,成为龙首村方圆有名的早餐店,无论物价如何涨,涨到什么程度,那家胡辣汤的味道始终不变,不变的还有汤中的辅料,肉丸子、土豆丁和令人食后能在口中香半天的油泼辣子。

西安有许多种胡辣汤,只有纯正的回民胡辣汤味道最周正,正宗的胡辣汤最大的特点是吃到最后,哪怕只剩最后一口,汤也是糊在碗底的,非正宗的就达不到如此效果,吃着吃着,汤就散了,糊不见了,若是逢了小孩或外地人不懂吃法的,最后的口汤会成为映出食者头像的灰色液体。

胡辣汤店原来开在二府庄,二府庄没有了店就搬进了龙首南路。龙首南路过去是一条寂寞的街道,高大的梧桐树紧密地站在道路两旁,远远看去有一种森林的味道。二府庄拆迁后,龙首南路突然在一夜间热闹起来,热闹得车堵人挤,倒是从二府庄搬过来的店家的老板们个个乐得合不拢嘴, 人人脸上挂着梧桐花一样灿烂的笑。

胡辣汤店开在龙首小学西对面,招牌是一条街最特别的,特别的是招牌为蓝底白字,像全国各地的派出所一样,独具特色,回民饮食的招牌都是蓝底白字。糊辣汤店店面不大,桌椅粗糙且有些破烂,但生意却格外好。每天早晨,门口总排着长长的队,食者多为回头客系饮食行家。

我坐到门口一张桌子上时已是上午九点,太阳把光束投到一街的梧桐树上,秋天的叶子金光闪闪,映照得店里也亮清了许多。

九点多进店吃饭的人多为赋闲之人,他们不用狼吞虎咽地将胡辣汤送进食道再送进胃,然后去龙首村或北稍门车站挤公交车,他们忙过了上班的年龄,他们可以穿着拖鞋,穿着睡衣慢条斯理地向胡辣汤店闲情信步地走来,他们可以耐心地等一张颜色和桌面好看一些的桌子,他们坐下来,不用给掌勺的师傅报具体数量,店老板一看人,就知道他要什么,他们的习惯,掌勺师傅比他们还清楚,他们是掌勺师傅最满意的食客。

胡辣汤被戴着白顶帽子的老板娘随意地放上桌子,他们先是接过烧饼,不看碗里的量,然后就用手将干崩崩的烧饼一块块掰下来,放在胡辣汤上面,一边吃馍一边寻找能扯闲的人。

一个身穿红色睡衣的女人看了看我,我不是她交流的对象,她就把要说的话递给掌勺的师傅。

她声音洪亮地说:“马师,XX还有多久才能出来?”

掌勺的马师光头,后脖子的肉嘟嘟的,上身着海蓝装系一条白色护围,脸红如柿子,五官放光。听了女人的话他并不看她,一边往碗里盛胡辣汤,一边说:“不知道还能不能出来。”马师傅盛胡辣汤用的是一只长把木饭勺,勺头很小,把很长,一大碗胡辣汤要盛三四下才能盛满。马师往碗里盛胡辣汤时有意把勺子扬得很高,汤从高处落入碗中,那个过程很优雅,像天大旱时山野里的小瀑布,从街上路过的人看后像似马师在吊挂面或是扯一条土灰色的毛巾。最后一下,马师都会把木勺头在碗沿上刮一下,每个端上桌面的碗的沿上都会有一缀粘稠的胡辣汤挂在碗沿上,像一种标签。

女人的馍已掩实了胡辣汤,她开始从桌头上的蓝花瓷瓶里抽出一根一次性白色筷子掰开,一根变成一双,然后她的目光看着龙首南路上的行人,用两支筷子相互打磨着,说:“唉,该他倒霉,要是放到现在,最起码能弄到三百万。”

马师傅还没有搭话,一个穿黑色风衣的男人迈着铿锵的步子进了糊辣汤店,他一边上台阶一边对马师说:“大碗一饼,辣子多放。”

进来的男人在女人的身后静悄悄地坐下,静等老板娘送馍上汤。女人开始吃了,她用筷子将碗中的饼和汤不停地上下翻动,匀了,然后夹一块馍放入口中,一边嚼一边木呐着声音对马师说:“可惜,XX是个能人呢,若放到现在,啥事都没有的,一定是个冤案。”

又一拨人进来,马师没有接女人的话,忙着盛饭,老板娘怕冷落了女人,接口道:“是啊,他要不是带头到北京上访,咋会收拾他呢?一个本本分分的人,本分了大半辈子,临了,弄下这么大个事。”

女人:“哎呀,快十五年吧,那时我女儿刚上小学,今年都大学毕业了。”

老板娘把一碗胡辣汤放到屋子最后一个桌子上,这回笑着对女人说:“是呀,那时我刚结婚,村上就出了这事,娃今年十四了,可不是十几年了。”

“马上就出来。”风衣男人将空碗往桌头一推,冷着脸对女人说。他的话刚落,马师和妻子、女人同时将目光投向了他。

女人:“你也知道XX 的事儿?”

风衣男人站起身子,燃起一支烟,一边出门一边说:“我们从小一块玩大的。”说完,跨出门踏上龙首南路,一片黄亮亮的梧桐叶从空中落下来掉在他的脚下,他踩过落叶,树叶发出清脆的响声,他没有走向迎宾大道。

女人目光送走风衣男人远去,发出咯咯的笑声,回脸对马师夫妇说:“没想到,他是XX的朋友,你俩见过这个人吗?”

马师妻子说:“倒是常来吃饭,却没唠过话茬,从来不说话,就是刚来时点过馍和汤,后来再没有说过话。”

女人说:“看来,以后光吃饭,不敢胡说了。”

马师说:“要不是二府庄拆了,谁会想起XX的事。”

女人说:“是呀,每次拆迁,总要关些人的。”

女人笑着付了钱走了。

我也走了。

                拒载

一辆车尾号为358绿色的出租刚穿过龙首十字的红绿灯,就被一位外地的乡村女人挡住了,司机停车时有些慌张,车头差点撞上我的车。

司机三十来岁,留着八字胡,头发虬虬的,口中噙着烟,他放下右首的玻璃,有些不耐烦地问女乘客:“去哪哒。”

“火车站。”女人伸手正欲拉车右后门,车却向前滑去,急匆匆的,车肚子差点把女人撞在地上,女人无奈,用手捋了额前的刘海,举头看着悬在龙首南路梧桐树上的太阳,着急地在地上直跺脚,口中说着什么,好象是陕北口音,我没有听清内容,好象是在骂司机,她用的是方言。

我有些恨出租司机了,明文规定,不能拒载,他却欺负乡下女人,他开车前行,我就跟了他向南去,有一种想举报他的想法在心中滋生出来。

一对年轻夫妇站在国画院门口的霞光中,双双三十来岁,男的很英俊,看样子是海归派,女的很漂亮,如明星或电视台的节目主持人,皮肤、气质、模样在龙首村一带是不常见的,一副楚楚动人相。

男的拖着一提包沉甸甸的东西,提包经典的样式也是西安少见的,男子一只手捏着机票一只手拉着箱子。女的背着棕色挎包,手上拿着笔和一个粉红色的本子,像个记者,做着随时采访的准备工作。

绿色的358摆脱了乡下女人,正好走到国画院门口,被漂亮的女子挥手拦下,一切都很自然和匆忙,女人一边说去机场一边拉开车后门,让男士坐上后座,自己坐在司机右侧。

358启动了,我心里有一种感觉在萌动,总觉得358的司机不会送他们去机场。

没有过三分钟,我的预感成了现实。处于好奇和憎恶,我跟踪了358。

358沿国画院南行不到二百米即拐进了农兴路,路线是正确的,去机场必定要去朱宏路,司机拐进农兴路,再上纬二十六街,再上朱红路直达机场。

358拐进农兴路东头,司机却把车停下来,他说车坏了。车后的男子一听着急了,立马下了车,从车中拉出了提包,女子也下了车。男子说,你别送了,我自己去。正好有一辆绿色的出租开来,女子送男子上了车,并挥手道别。

358也慌张地启动了,司机准备开车离去,女子却一返身直挺挺地站在车前。

女子说:“想开走,没有那么便宜。”

司机息了气门,气咻咻地从车座上下来,横鼻竖眼对女子说;“咋了,你还不允许我车出毛病了。”

女子手中的笔和本子好像是专门为这场纠纷做好准备似的,她一边记着车号一边说:“既然车坏了,你为何不早说,你是有意拒载,我刚才看见你已经拒载了一个乡下妇女,我可不是乡下人那么好欺负,你说车坏了,我要查个水落石出。”

司机说:“随便,想咋着咋着,我陪着。”说着,一头扎进座位,女子如燕子一样也很灵巧地坐上司机右边的座位。然后开始按眼前的举报电话拨打手机,电话那头问清了地址要安排人到现场处理,但说要一个小时以后,女子问为啥,对方答修地铁堵车。

堵车成为近几年来西安的景观。迎宾大道上开始修地铁时,许多蓝色的铁皮墙整整堵了三年,人们盼着铁皮墙去掉后能宽畅一些,但不修地铁的路还是堵。女子信了出租公司的人,她耐心地坐在出租车上看起书来。

女子的定力引起了围观者的敬佩,司机却坐不住了。他一会坐上车一会又下了车,一会儿用恶语伤害女子,一会儿又大姐小妹的求告,任他使出万般能耐,女子典雅的读书姿态始终未变,她索性打开一个精致的MP3,用耳机塞住了耳朵。

农兴路有龙首村一带最大的农贸市场,女子的稳劲引来了好奇者,那些从农贸市场买了菜出来的围观者先问比自己提前到的人发生了什么事儿,然后想着如何化解两者之间的矛盾。

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后,闪着驼背走到车门前,敲着车窗,示意女子下来说话。女子一脸笑容上染着灿烂的阳光,她打开车门,取下耳机,认真地听着老太太的规劝,但她却没有下车,老太太讲了一大堆道理,女子只是笑着对她说:“谢了阿姨,我不会下来的。”老太太自讨没趣,转身挤出了人圈。

又一位四十多岁的女人开始敲打车窗,她的语言很锋利,她直接指责女子,“年纪轻轻的,得饶人处且饶人,你这样死缠活缠对你有啥好处。”

女子听了此话,唿一下从车上下来,女子直接责问女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咋不饶人了,是他拒载,我就是要替消费者讨个公道,有错吗?”

“对,你对着。”围观者发出支持女子的吼声。

见女子下了车,出租车司机迅速地钻入驾驶室,准备启动车。

女子见状甩下中年妇女返身又坐回车座。

女人没了脾气,转身又怂恿和自己一块买菜的几个姐妹一起声讨女子。随行的几个妇女像得到命令似的,语言如连珠炮珠,一哄而起,说女子没道德,用马路亮自己的美色,想叱司机的钱财。

女子坐进车后继续着自己的事情,做出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样子。

司机耐不住了,他从车头前转了过来,气汹汹地打开车门,强迫地把女子从座位上拖了下来,女子的蓝色绸缎夹袄发出了撕破的声音。

围观者的目光再一次上了劲,人圈又向里缩了许多公分。

一个高个子中年男人走了过来,他分开人群,急切地上前阻止了司机的行为,他对司机说,我也是开出租的,刚下班,咱错了给人家道个歉,别拉扯好不,别把小事弄成大事儿了。

人们希望司机能借此机会给女子道个歉 ,了结一场纠纷,但谁也没想到司机是个不识相的主儿,他不但没有充分利用同行给他修的栈道,反而用双目瞪了同行:“你开出租咋,开出租就低人一等。”

中年男子气愤地说:“你呀,一看就是从农村刚出来的,不懂规矩,不知道维护西安的形象,也不懂得维护行业的形象,你等着吧,有好果子吃”。

中年男子的一番说道,不但司机没服,反而惹怒了几个中年妇女。。

那个领头的中年妇女听了中年男子的话来了精神,她指着中年男子的脸高野气地说:“就是的,凭啥道歉,人家没有错,谁规定车不能坏。”

另一个则对中年男子说;“你几十岁的人了,见了漂亮女娃没魂了,不向同行说,还胳膊肘朝外拐,是不是要借机会埋下啥伏笔。”

中年男子听此话气不打一处来,他对坐在车上的女子说:“这些老太太家都是经营出租的,你不要听他们的,坚持你的原则,好好收拾收拾这些给出租车司机抹黑的人,给西安城抺黑的人,我支持你”。说过中年男子匆匆地离去。

又过了一会儿,一辆新闻采访车火急火燎地开了过来,车上走下来一位30多岁的男士,他肩扛一部块头很大的摄像机,紧接着,一辆接受投诉的车也开来了,这辆车进场时速度很慢,像一个需要察颜观色的人一样,看热闹的人围的多了起来,那些刚才还在喊叫的妇女们看见新闻车,一个拉一个沿了路边的道牙一溜儿风似的跑掉了。我被挤到了一边,再来一圈人,农兴路就彻底堵死了,我被挤到一个很远的台阶上,台阶是一家小吃店的。吵声一片,我在远处听得不太真切,我是在等待什么呢,自己也不知道,等的很焦急,又很有耐心。

大约过了十多分钟,结果终于出来了,接受投诉的人将人圈子呼开一个大大的场地,美丽女子似一个圆里亮眼的圆心,很郑重的站在那个点上,接受出租司机的道歉,出租司机的腰弯的很低很低,当他刚刚鞠过两个躬时,美丽女子出手阻止了他,她说,行了行了,我可不要你的三鞠躬。但美丽女子并没有放弃对出租司机的追踪,她说,你还要对着镜头向刚才被你拒载的那位大嫂道歉呢,司机像一个听话的孩子,对着镜头不住地点头。众人笑了起来,笑声震荡着空中的落叶,落叶下来时,人们散去了。

看着围观的人们一一散去,我在想,这是什么性质的闹剧呢,无论它是什么性质的闹剧,它都是生活的一部分。我想起了一物降一物的俗语,古人真是太伟大了,古人说出了我们说不出的话,只所以喜欢呆在龙首村,因为站在这个塬上,能看清一些古老的东西,也能看到一些新生事物。

撞车

撞车事件在龙首村发生过很多次,有一次,我在未央区政府门口等一个从外地来的作家朋友,闲得无聊,就点着烟蹲在区政府门口的台阶上看热闹,车水马龙的,很是好看,看着看着,就看出一些名堂来。

那时,交规没有今天这么严厉,总有人在红绿灯下弄出些事情来。车撞车,车撞人,时不时,有交警把一些小车引导到区政府门口的空旷地上。我细心观察,违规的车辆有一个特点,单位相对权势一些的车让交警叫来的次数多一些,比如公检法司的车,再就是车好一些的车,比如别克、丰田、宝马之类。那时,我对车的认知不及现在,有许多没汉字的车我是叫不上来名字的,但我看到那些面包之类的车,像穷人家的孩子,他们很听话,整个上午,没有被交警叫过一次。至于那些横冲直撞的摩的,拐的,电动自行车,交警是看不上和他们打交道的。

有了那次有意思的观察,没事时,我就爱到龙首村去看红绿灯下行走的各色车辆,觉得看车,是一种古怪的享受了。

这个无事的早晨,看完农兴路上的闹剧,我正往北稍门赶,只听身后“吱嚓”的一声响,回头去看时,两车相撞了。一辆公交车从外边行走时,车头右侧撞掉了一辆巴车的左耳朵,也就是反视镜。

事发后,两个车上的人都下光了,公交车的司机长得像唱《红星照我去战斗》的歌唱家,身体宽大,戴一幅棕色的宽大眼镜,穿一身蓝色西服,气势很磅礴,皮肤很白净,一看就是从小在城市生活的人。而另一辆车上的人与他有着很大差别,他们是一男一女,长得都很瘦小,皮肤很粗糙,衣着很平素,一看就是农村的人。令人们没有想到的是,中巴车上的一男一女下车后,不是去观察车的受损程度,不是去打电话叫保险公司,而是直接冲上公交,男的一把抓住了公交司机的头发,女的不由分说,连续几个耳光。受了伤害的公交同机并没有还手,他一边挡着,一边说着什么,依然笑着,用手捂着脸,当中巴车上的女人再次伸手要打他时,我有些气愤了,我正在犹豫要不要阻止一下,在我还没有拿定主意时,只见几个衣着华丽的女人扑上了,这几个女人中,有人像是有公交司机家的姐妹或亲戚,他们看到长得魁梧而且皮肤白净的男人被一个从乡下出来的丑小鸭一样的女子欺负,他们忍受不住了,他们全力将那瘦小女子从公交车上拉下来,狠狠地抽着女子的耳光,一直打得女子坐在地上用手护着头不停地告饶,跟随女子开车的小伙子有些傻眼了,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他站在一边呆呆地看着,他没有想到,一件小事,竟然会惹出这么大的麻烦。被打的女子坐在地上哭着,几个打过她的中年妇女指着他骂道,你是什么东西,我们城市人把城市给你建好了,让你来挣钱,你能不能文明点,有什么事儿不能说,把乡下的野蛮气还带到城里来了,这师傅多大年龄了,开了几十车了,我们就是坐他的车成长的,你倒好,竟然打他的脸,你打他的脸,就是用乡下的手打城市的脸,你认为我们城市没有人了,让你们这些乡巴佬来呈能呀。我们城市里人是讲文明,讲修养,真正要打,就你,是不是这个师傅的对手。他们说着,又把矛头指向开中巴车的小伙子,他们抛下坐在地上的女子,几个人朝小伙走近,小伙躲着,躲着,身子就撞上了自己的车身,小伙的车不但旧而且部分车皮油漆脱落,看到一帮中年妇女走近,小伙有些害怕了,他蹲下身子在地上说,阿姨们,我错了,错了。请你们原谅。其中一个女人说,我们不打你,但我们要报敬,让警察先来看看你的车手续全不,车的排气达标不,你记着,城市是讲文明的地方,不是你们撒野的地方,你想在城市挣钱,先要学会做人,再是要按城市的规距来。

我估计小伙的车手续是不全乎的,因为小伙脸上的汗水不停地沁了出来,在这不冷不热的季节,有汗水从皮肤里泌出来,不是气温所致,一定是心理反映。

小伙是个比较灵醒的人,他从口袋中掏出钱,是一沓厚厚的钱,他让几个女人把钱拿去给公交司机看病,他还说,师傅的台板费他也认了。几个女人接过钱去找公交车司机,公交司机捂着脸走过来平静的说,我不会要钱的,让他们走吧,他们也不容易的。小伙爬在地上给公交车司机磕了一个头,然后从地上拉起挨过打的女子,两个人猫着腰跑回自己的车,他们准备开着车走了,公交车司机把那一沓钱从窗户里扔进了他们的车。返身,公交车司机对几个上年妇女笑着说,谢谢你们,谢谢你们。一个中年妇女回敬他说,不用谢,我们是看着你挨打生气的,你说文明被野蛮抽打,谁不生气呢。

看着两辆车慢慢地离开事发的,我站在地发木了,思想慌惚了好一阵子,回头去看那些衣着华丽的妇女们,他们早没了人影,但在事发处那块地上,站了许多人,他们大部分是用摩托载人挣钱有乡下人,他们几个人集在一起议论着什么,他们的脸色有些怪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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